约莫半柱香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枯涸的井下慢慢探出头来,四处地张望了一周,自觉没有人在,便一点一点把身子从井中抽出,踏在地上,脚步有些不稳。
月下,娇小瘦弱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上,不经意地晃动,仿佛被重重削弱般的寡淡。这个人的四肢纤细,体态婀娜,微风吹在她的身上飘起尸体浓重的腐臭和一丝丝微弱的,少女特有的香气。
待她离开井口足够远的距离,洛阳风猛然从草垛后窜出,如同鹞子乍出丛间,白衣如同离弦的羽箭,向着少女袭来。少女突然惊慌失措,慌忙转身疾奔便欲再跳下枯井。就在她跳向井中的一瞬间,洛阳风眼疾手快,伸手把她拦腰抱了回来,抄出去的手本想点住她腰间的穴道稍稍制住她,却不料这少女竟也有些身手,腰间一扭,躲开了洛阳风的手指。
少女的脸上满是污泥,掩盖了原本的模样。除了眼睛,口鼻,没有一处露在外面,那仇恨的眼白和切齿的牙白在如此黑夜中显得特别刺眼。她浑身被淤泥覆盖着,仿佛穿上了厚重的泥衣,有些地方或许是被割破了皮肉,在泥水深处结了层痂,有些坚硬。许是洛阳风粗暴的动作触碰到了伤口,少女痛哼了一声,手脚胡乱的比划着,逼着洛阳风撒开拉住她衣襟的手,口中时而低声念叨,时而惊声尖叫着:“坏人!坏人!”
洛阳风叹了口气,只道是无辜的乡间女孩,村人遭了什么劫难失了踪迹,在这枯井底偷生了些许时日,这才被污泥糊满了脸,看不清她的面目,心想着让她睡些时候应是能镇定些,从她的口中问出事情也便容易一点,于是伸手又欲切她的脖颈,让她消停些时候。
只是他伸出的手竟被隔了回来,他切人脖颈的这一手本是相当高明的一招,却被这少女一个闪身躲了开去,接着胳膊被她一掌弹开,少女猛然张口,便如同饿了许久的小兽一般死死地咬住他大臂,说什么也不张口。
洛阳风臂上吃痛,心头一惊,慌忙左手绕过少女的头,猛拍了一下她脖颈处的风池穴,少女后颈吃痛,不自觉张口,放开了洛阳风的手臂,却仍是不依不饶,泼皮无赖一般伸足便向洛阳风的胯x下踢来。
洛阳风心中已知她是谁,侧身避过踢来的一脚,轻轻伸手握住少女的脚踝,脱口而出道:“阿愫是我!”
少女的身子一僵,慢慢地抬起头,眸子里渐渐有了别样的神色,仿佛回忆着什么,又仿佛孤雏一般渴望地望着他,娇花弱柳,柔弱不胜,淤泥中的眼眸渐渐附上了一层晶莹的水色。
是他,只有他才有这明朗的眼神,只有他才能这样怜惜地望着她。
“风哥”她放声大哭,声音有如冰面初破时的涟漪,带着细碎的冰屑,刚一出口便有些沙哑,似如释重负却又歇斯底里。
月薄西风。泪水灼伤了她的面颊。
洛阳风感受着素白的衣襟被泪泥染得斑驳,揽着李愫的手不自觉得紧了紧。他垂下头,将下颌轻轻抵在李愫的额前,默默闭上双眼,除了一声颤抖的“我在”,竟再不能吐出一个字。
少女的啜泣慢慢平缓下来,却仍死命抓着洛阳风的肩襟,试图将自己埋得更深一些,抽噎道:“风哥,可教我找到你了!”
洛阳风抚着李愫单薄的背脊,轻轻地在她耳边碎碎念着:“风哥在。”
“风哥在。”
李愫的泪水重又涌了出来。她松开攥紧衣襟的手,顺着洛阳风的臂滑下,渐渐萎落在地,仿佛夜中枯败的花朵。
“风哥你知道吗,我的哥哥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死了。”
“人究竟可以为了利益做到什么地步。”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背叛养了他们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地方,只为了一手无从破解的毒药。”
“柳无路出卖了整座孤柳城,他给天一阁的人开了城门。他带着孤柳城投身天一阁,杀掉了所有不顺从他的人。”
“我哥哥把我锁在了有密道的房间中,独自把守在门口,我怎么哭喊他都不理我,只是他手中的万千落红终究抵不过八个吕白。”
“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却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