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翌日,容清并没有与李旭再见。因为这天是娘亲过世十三年的忌辰,她要去灵鹫寺上香祭拜。

灵鹫寺位于延康城北门十里之外的松崖山上,山中古木幽深奇峰高险,相传最初不过是一位名为了岸的僧人以泥石搭建的小庙,到如今佛像金身庙宇层叠,足足有七百多年历史。

因着大庆朝皇室历代信佛,且司中高僧的确颇有道行的缘故,信众极多香火鼎盛,延康城中但凡有些名头的权贵人家都在此为先祖故人供了灵位,由僧人燃灯念佛诵经持咒,以期消弭罪业庇护子孙。

而如容清娘那般有封位封号的,不止供奉灵牌,还能有间单独的静室。

山路陡峭,石阶长窄,抬着竹轿的轿夫一步步稳扎稳打颇具韵律,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在灵鹫寺的山门前停了下来。

寺庙前半部分是供奉佛像的大雄宝殿,后山庙宇内供的才是亡者先人。容清扶着绿水的手下了轿,略等了几步,然后同跟上来的三夫人一道往后山走去。

因为临近花神节的缘故,前来后山祭拜的人很不少,大多神色凄凄,悲哭声环绕不绝。

“多谢你。”容清转头对身旁的三夫人道:“多谢你这么多年来每一年忌辰都过来看我娘。”整个赵府里,恐怕也就只有她还记挂着娘亲了。

三夫人扶住容清的一只手,闻言温婉笑了笑:“小姐哪用得着跟我说谢,我这条命本就是夫人给的,当年太过无用没能以身护主,如今逢年过节来这陪夫人说说话,已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小姐慢些,前面这间院子就是了。”

守着院子的小沙弥将二人迎进去:“拜见两位施主,今日天气燥热,寺内特意为施主们准备了凉茶冰饮,可要小僧拎两壶过来?”

三夫人双手合十回了一礼:“我家小姐喝不得冰,麻烦小师傅送一壶温茶过来即可。”

容清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从绿水掀起的竹帘下走入静室。

里头分为两间,外间临窗放了一张石青色软塌,里间靠墙正中央便是一座摆着神龛香炉的灵案,可以看出明显有人日日打扫的痕迹,十分整洁素净。

容清走到神龛跟前,里头不仅供着娘亲的牌位,牌位旁还有一张十寸长的人物小像:漫天飞舞的海棠花下,一名粉裙女子倚树浅笑,娇艳夺目栩栩如生,恍然间似乎画像中除了她以外,整片天地都失了颜色。

三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是老爷画的,就在夫人过世后不久。我对书画方面不大懂,但瞧着觉得是极好的——夫人在世的时候,正正是这个模样。”

一边说一边弯腰往灯架上点了柱香,屈膝跪在正对着牌位的蒲团上:“夫人,春吟又过来看你了。今年春吟不是一个人来的,您瞧,小姐也来了,春吟辜负了夫人所托,这些年没能守在小姐身边尽心照顾,可总算,总算是等到小姐回到赵家这一天。夫人放心,只要小姐在赵家一日,奴婢就会护她一日,再不让她被旁人欺负了去。”

说完端端正正拜了三拜,然后站起来插上香,转身红着眼睛对容清笑道:“小姐,你在这跟夫人好好说会儿话,我就不打扰了,先去前头大殿里拜拜菩萨给小姐求支好签。”

三夫人带着丫鬟离开,绿水将果品鲜花在灵案上摆好后也悄悄退了出去。容清看着这一小方天地,看着眼前的牌位,看着牌位上娘亲的名字,看着画像中再熟悉不过的人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才捏了三柱香,跪坐在蒲团上望着画像轻声道:“娘,我回来了。这些年我在神医谷过得很好,师父很照顾我,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他说女儿现在也和娘亲当初一样,是个了不得的医者。

我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解毒的过程很疼,比毒发的时候还要疼,但我熬过来了,很厉害是不是?只要再有师父找到的那颗血灵芝,以后就能和普通人一样,健康强壮的活下去,也许还能长命百岁呢。

我很想你。师父,也很想你。我们计划好,等在大庆的所有事情都解决完毕,就帮娘亲迁墓,带着娘亲一起重回海外灵岛——师父说,那是全天底下最神奇最美丽的地方。我想亲眼去看一看。”

容清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有关于她这十三年的经历,有关于对日后生活的期许,没有章法,没有逻辑,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末了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与画像中那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对视凝望,香炉内的檀香上有青烟缭缭升起,恍惚中十三年的生死鸿沟似乎消弭于无形,时光轮转岁月蹁跹,只要抬一抬胳膊,另一边浅笑盈盈的娘亲便触手可及。

画中的娘亲那么近,那么美,就像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梦境,以至于容清终究还是没有将心中最大的疑惑和怨恨说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在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自尽,为什么连尝试努力也不曾,只在这世间留下她一个人。

静室外忽然传来一道慌乱的惊呼声:“小姐!小姐你快出来看看!”是三夫人。

容清立刻将面具戴上,起身走了出去。

绿水站在门口,三夫人带着丫鬟站在院子里,之前见过的小沙弥正和赵府的家丁一起,将一位陌生男子从院门外抬进来。

见到容清出现,三夫人立刻迎过来,脸上的惊慌焦灼之色犹未消散:“我将将从前头大殿回来,途经松木林时遇见此人,本来走得好好地,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吐了口血,然后直愣愣倒下去。此处是佛门净地,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又记得小姐你是会医术的,这才拜托小师傅帮忙将他抬了回来。小姐,你看他,是不是已经……”

容清往她手上拍了拍:“别慌,我先过去瞧瞧。”

小沙弥和家丁将男子于松树底下的阴凉处放了下来。容清走过去蹲下身,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身量颀长,着一套深青色竹纹锦袍,从腰间的玉器配饰来看应当家境殷实,面容算不上俊美,但浓眉高鼻也是颇为周正,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略微泛白的唇边有明显血迹。

伸出两指往他手腕上略搭了搭,容清回头托小沙弥倒一碗粥汤送过来,又教家丁将男子的上半身稍微抬起,取出银针往他肩胛处刺了几下,只见男子浑身一颤,歪头又吐出一口血,紧闭的双眼倒是缓缓睁开。

似乎有些分不清楚情况,男子的视线首先投向了站在旁边的三夫人。

三夫人念了声佛,“这位公子你总算醒过来了,走在半路上突然倒下去,着实有些吓人。我们不是坏人,因为看你晕倒这才让家丁抬过来的,也幸亏我们家小姐懂医术,这才将你救了回来。”

男子将目光转到容清身上,见到她脸上的面具时似乎有些吃惊,然后举手抱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容清站起来略微后退几步:“不敢当,举手之劳罢了,就算没有我公子片刻之后也会醒过来。”

“怎么,”三夫人道,“原来并没有什么严重的毛病?可明明都吐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