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虞锦又笑了笑,没作声,目光往旁边晃了一圈,瞧见他们摆在炕上的两个袋子,便问:“这是带的什么?”

虞家二爷搭了腔:“这是咱家里头自己做的零嘴,有炒的有炸的,给你装了两袋子来。我跟你祖母寻思着你是从京城那富贵地方回来的,咱陈塘就是再好的东西,怕是也入不了你的眼。倒不如家里做些新鲜吃食,比外边买得干净。”

虞锦视线从那俩袋子上挪开,笑眯眯抬起头,瞅了她这二伯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把抠门说得这么好听。

头回见面,从老夫人到儿子儿媳,连带着几个孙子,二十来人浩浩荡荡上门,统共带了两袋子零嘴,就想把财神爷往家里迎。

这是虞锦自打记事以来,头回收这么便宜的礼,没忍住,嘴角翘得更高了些,悠哉悠哉念叨:“零嘴啊,挺好的。”

她这笑古怪,笑得不亲不热,反倒透着两分揶揄之意,好像闲闲坐在一边看笑话似的,叫她对面的老夫人心里不是滋味。

虞大爷不知道她怎么个意思,直觉却不太妙,再开口,话有点干:“锦儿呀,你回乡前,你爹可有交待什么?”

“我爹呀?他什么也没交待。”虞锦微笑。

其实,她爹还是交待了一句的,说的是——“当年爹离乡,手里的五两半银子全是我一个子儿一个子儿赚来的,没拿过他们一个铜板。这些年他们沾着我的名头,也得了天大的好处,这家人就跟缠在人身上的虱子似的,咱从指缝间漏出去的油水,给了也就给了,甭跟他们计较,真要贪咱手里边的东西,来一个打一个。”

虞锦也就谨遵亲爹教诲。

听她说回乡前虞五爷什么都没交待,屋里长辈表情各异,不知道都藏着什么心思。

“苦命孩子!”

大夫人哀哀戚戚叫了一声,拿帕子沾了沾眼睛,泣道:“五弟可是怪我们了?三姨娘去得早,五弟打小就被抱到娘膝下养。那时候家里穷呀,娘又忙着操持一大家子,五弟年岁太小,顾不上他。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跟你大伯心疼他呀,他那日常穿用都是我跟你大伯从嘴里省出来的口粮。”

她言语恳切,眼中的泪扑簌簌往下掉,直叫虞锦瞧得瞠目结舌——要不是她爹的发家史早就被人写成了话本,她曾翻过两遍,怕是要信了她这大伯娘的鬼话。

“兴许是照顾不周,五弟怨我们了。”说至此处,大夫人眼泪流得更急:“当年他早早离了乡,我们一直放心不下,他有什么苦什么愁,从来都一人扛着,也不写信与我们说。这些年虽未见面,家里人却都念着他,那长生牌位一直供在大悲寺里,每年香火不断。”

“后来听说五弟出息了,赚大钱了,县里人都说咱虞家祖上烧高香,出了这样一个大人物,我们脸上也有光,就叫家中小辈都向着学,要做他那样的人物。”

“好了好了,嫂嫂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二房媳妇挤开她,也端着一副笑脸:“这些话回了家以后慢慢唠,锦儿快收拾行李,我瞧你这院里伺候的人多,咱那宅子怕是住不下,带上几个得用的走就行了,家里姑娘都等着你呢。”

“呵……”

虞锦正要说话,却猛地后背一僵。

来的这便是陈塘县里的虞家人了。

当年虞五爷发迹,自己跑京城享富贵去了,本家亲戚一个都没带过去。二十多年间,虞五爷唯一一次回乡,就是迁他亲娘坟的那回,坟挪走了,人就再没回来过,只留下虞家本家的人在陈塘县作威作福。

虞锦回了陈塘县,这信儿还是县老爷派人告诉他们的。虞家上下好一番欢喜,十多年前那十箱雪花银把他们供到现在,买下良田千亩,另有铺子十几,却也吃不住一大家子挥霍。

如今家底有些薄了,正发愁,财神爷就回来了。

是以陈塘虞家半个月前就早早准备上了,该谁哭穷,谁拿捏,白脸红脸都合计好了。本想着他们这一家子长辈,家中族老都在此,回乡的又是个庶房的孙闺女,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怎么着也得恭恭敬敬过去给老夫人请安去。

等啊等,等了五日没等着。

再一打问,听说人家竟在外头买了大宅子,拜访过了县老爷,连县上几个地主家都各送了一份见面礼过去,却独独没回过自家门。

老夫人气得要命,昨儿个在家里骂了一晚上,今早被儿子媳妇拽了来,一大家子乌泱泱来了。从花甲出头的老夫人,到大房二房四房的嫡子嫡孙全来了,三房老爷没来——太懒,闷头睡觉呢。

祖宗辈的,子辈的,孙辈的,阵仗极大,连府里这些个见过不少世面的护卫都被惊到了。

他们在这屋里坐了半柱香的功夫,看着院里护卫搬着铺盖、扛着桌椅来来回回走,却连个奉茶的都没等着。

直到老夫人跟二儿子吵完一架、想摔门走的当口,虞锦这才慢腾腾晃来。

“不知老夫人今日过来,家里乱糟糟的,倒叫你们受累了,来人奉茶!”

虞家人循声望去。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穿金戴银扭扭捏捏的小娘子,谁知抬眼便是这么一身男儿装束。虞锦面堂清明,目光透亮,又是一身矜贵打扮,活脱脱一个富贵公子哥,愣是把跟着来的几个虞家孙子衬俗了。

一屋子挤满了人,站着的坐着的,视线全落在她一人身上,一时都有些呆。

再一晃眼,视线便转到她身上那件厚实披风上,毛皮不知有多好,看着滑不遛手,竟似有光。

虞家长媳瞧着眼热,心里头想着:倒是好看,也不知是什么毛做的。

“这位便是老夫人了吧?”

等奉茶的奴仆退下去,虞锦笑眯眯给炕边上坐着的老夫人作了个揖。

虞家长媳掩着口笑:“这孩子,喊什么老夫人?没得生疏了,该叫奶奶才是。”

老夫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她几眼,下撇的嘴角拉平,不太情愿地从腕子上褪下个金镯子,朝虞锦递了过去。那手却摆得极低,几乎是朝着地面递过去的。

虞锦没回过味来,还是虞家大爷一言点明,推着她后背上前:“锦儿愣着干嘛?头回见面,合该给奶奶磕个头。”

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