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重张大了嘴巴,许久说不出话来,只在眼角悄悄滴了两滴泪下来,枯树枝一般的手指,忽然紧紧抓住了他自己的胸口。
付东流往地上盘腿一坐,对孙重道:“行了,闲言少叙,现在正式进入提审。”说到这里,他看一眼还楞着的周游。周游这才回过神来,也学着付东流的样子,盘腿坐下,将笔记本放正在了膝盖上。
孙重垂下脑袋,让杂草一样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过了那么十几秒才抬起头来,虽然泪滴不见了,但眼睛仍旧没什么光彩,就这样蔫头耷脑道:“详细的情况,我不是都交待过了吗?你们档案里应该有啊……如今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当初的档案记录太过简单,我们需要补充一些细节。”这话虽然是付东流之前跟周游商量好的说辞,但也并不全是借口,当时的审讯只针对了孙重的主要罪状和犯罪经过,对于他自己实施该犯罪的原因、以及突然中止犯罪并主动投案自首的心理变化却未曾有过追究。孙重本人对于这些更未曾主动提及。
对于孙重这个案子,周游还是印象比较深的。因为,在他这几日翻看的特别调查科的卷宗之中,只有孙重的案子,是罪犯主动投案自首的。
孙重如今的编号是c—2003—ch,目前ch的实际含义仍未得知;第一组是英文首字母的缩写c,代表的是他目前的状态……从孙重眼下的表现来看,倒真的如付东流所说,的确是wardice;而2003代表的是孙重被收押进风雨桥的时间,那么,就是2003年了。
2003年。对于那一年,周游有着特殊的情感。就在那一年,他拜入了牛五方老师的门下,结束了“自学成才”的野蛮生长时期,也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说起来,自己的命运转折,很大程度上跟孙重这家伙的案子有着直接的关系。
2003年,九江城发生了一场大瘟疫。当时瘟疫以极快的速度席卷整个九江,死亡数据每天更新,一时间人人自危,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家家闭户。即使白天走在大街上,也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宛如走在一座死寂的空城。只有在医院才能看到来来去去的人影,尽着白衣,时闻悲泣,恍若鬼魅人间。
这一切,都要拜这位孙重所赐。
“用你的名字……”看着瘦削的“c—2003—ch”,付东流无奈道:“好吧……c—2003—ch,你的名字是……”
“等等!”就在付东流马上要将名字说出口的时候,这位“c—2003—ch”紧张兮兮地往前探了探脖子,盯着付东流道:“在这里说话,会不会被人听到?”因为太瘦,而显得他在深陷的眼窝里的两只眼珠子突兀而可怕,好像是毫无生命力的骷髅眼中的黑洞。
付东流叹口气,道:“这个你无需担心,这里囚室的墙壁不仅隔音,而且也是用术阵加持过的,完全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事情……至于我们两个,”说到这里,付东流从兜里掏出印着“特别调查科”金字的深蓝色证件,在这位“c—2003—ch”面前一晃,继续说道:“看见了吧?我们是特别调查科的,走正规程序来提审的,自然不会随便泄露你的个人信息……”
“哦……”这位几乎瘦成骷髅的囚徒缩回了脖子,眼皮子又耷拉了下来,轻声道:“特别调查科……我说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呢……”他又看看周游,道:“这一位没见过,是新来的?”
“你别管那么多了,”付东流不耐烦地换了下脚,道:“咱们赶紧进入正题……”
周游凑上来,道:“那么,请说您的名字……”
“c—2003—ch”裂开嘴巴,露出枯白的牙齿,似乎笑了笑,道:“见谅,我必须要小心一点……那个人说过,名字不能轻易说与人知……不过,我此生已尽,余下的时光就只剩下赎罪,所以,告诉你们名字,也变得无所谓了……”
“可你还是害怕被旁人听到?”周游不太理解这位囚徒先生的跃动思维。
“咱们说正事儿好不好?”付东流提醒着那位囚徒,看着的却是周游,显然是不满意自己的属下不干正事瞎聊天。
那囚徒却仿佛没听到没看到付东流一样,仍然慢悠悠轻飘飘地回答着周游的问题:“你们我放心……但住在这里的我那些邻居,就不保险了……还有,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