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车面纱被抓,脸色只是微微一变,眼见池云气得满脸通红,眼圈一红,微现委屈与歉然之色,低声道,“是我。”
“嘿嘿,是你更好,今夜我不斩下你的人头,我立刻改名,不叫池云,叫绿帽乌龟云!”池云冷冷的道,“只是堂堂白玉明之女,戴起面巾鬼鬼祟祟,追随莫名其妙的‘尊主’,动手要杀人满门。真不知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做的种种好事,是不是会活活气死?不过你放心,你死之后,老子绝不会将你所作所为告诉你爹,以免白府上下都被你气得短命。”
“我……”白素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她身边持剑的女子娇声道,“白姐姐,莫理他!为了尊主,你已发过誓抛弃过去,无所不为!别和这个人废话,杀了他!”白素车抬起头来,池云持刀冷笑,“杀了我?你有这种本事,尽管上来啊!”白素车却道,“各位姐妹,此人武功高强,留下五人缠住他,其余众人攻入碧落宫,满宫上下,不论男女,鸡犬不留!”此言一出,众女应喝,当下留下五人,其余抢过池云身边,直冲入亭台楼阁之中,池云勃然大怒,“他妈的疯婆,纳命来!”一环渡月铮然出手,直袭白素车胸口。
身侧面具人纷纷奔出,抢进碧落宫房屋之中,树梢上银针飞射,却阻不了人潮汹涌。人影一晃,沈郎魂挡在路口,他素来不用兵器,此时却手握一截树枝,虽只是一截树枝,挥舞之间却是劲风四射,拦下不少人马。剩余之人抢入碧落宫房宇之内,却见房中无人,诺大碧落宫竟宛若一座空城,领头之人心中一凛,扬声道,“大家小心!请君入瓮,必定有诈!”
“就算有诈,不进入,你又知道怎么破解?”白衣女中有一人冷笑一声,衣袖一拂,抢入房中去了。她一进入,面具人纷纷跟进,刹那间碧落宫的亭台楼阁被白衣女和面具人所占领,然而仍旧不见任何人影,顿时如潮水般的人群有些乱了起来,就如拼尽全力待一刀斩下,目标却骤然消失了一般愤懑难平。
狂风弥扫的深夜,了无人影的宫殿,突然涌起了一层浓密的白雾,白雾不知自哪个房间而来,却弥散得很快,不过片刻已自门缝、窗户、廊坊等等通道涌遍了整个山头。白衣女子的身影没入白雾之中,更是难以辨认,面具人中又有人喝道:“小心有毒!”同时有人大叫道:“有埋伏!”接连几声“啊”、“哎呀”、“是谁——”的惨叫响起,人群顿时大乱,刀剑声响,已有人在浓雾中动起手来。
外边树林中动手的池云刀刀对着未婚妻子白素车砍去,耳听房内情形一片混乱,突然忍不出嗤的一笑,“他妈的宛郁月旦果然是害人不浅,哈哈哈哈……”
另一边动手的沈郎魂淡淡的道,“哪有如此容易?人家兵卒全出,你可见主帅在哪里?”
池云一凛,随即大笑,“那你又知那头白毛狐狸在哪里?”
沈郎魂淡淡一笑,“说得也是,拿下你的婆娘,回头凑数拿人吧。”
池云嘿嘿冷笑,刀锋一转,直对白素车,“十招之内,老子要你的命!”
白素车微咬下唇,自怀里取出一柄短刃,低声道,“我……我真是对不住你,可是……可是……唉……”她轻轻的道,“今日我是万万不能在这里死的。”
“让你逃婚杀人的男人,可就是你嘴里口口声声叫的尊主?”池云冷冷的道,“老子杀你之后,日后会抓住这人烧给你当纸钱,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去。”
“你真是铁石心肠。”沈郎魂一边淡淡的道,“放心,就算你只是嘴上耍狠,下不了手,我也不会笑话的。”
“呸!”池云一刀发出,刀光带起一阵凄厉的环动之音,直扑白素车。白素车名门之女,所学不俗,短刃招架,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一环渡月竟而应声而断,两截短刃掠面而过,在她颈上划过两道伤痕,顿时血流如注!池云冷笑一声,“你竟盗走白府断戒刀……”白素车断戒刀当胸,“不错,离府之时,我……我早已决定,今生今世,绝不嫁你。”她声音虽低,却颇为坚决。身周四女同声喝道,“和尊主相比,这个男人就如烂泥杂草一般,白姐姐杀了他!”喝声同时,刀剑暗器齐出,池云挥刀招架,白素车断戒刀至,竟是毫不容情,正在战况激烈之时,刹那红色梅花飘飞,犹如乍然扑来一阵暗火,一人红衣黑发,缓步而来。同时身侧沈郎魂手中树枝骤然断去,断枝掠面而过的瞬间,只见一名暗紫衣裳,披发眼前的人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剑长八尺,锈迹斑斑。
池云沈郎魂两人相视一眼,当当当数声挡开身前攻势,连退数步,背靠背而立。
梅花易数。
狂兰无行。
山风狂啸,狂兰无行披在眼前的长发微微扬起,梅花易数双袖飘扬,红梅翩跹不定,在暗夜之中,犹如斑残的血点。
不远处传来了喊杀之声,越过数重屋宇,仍是清晰可辨。
成缊袍对空门而立,宛郁月旦静坐一旁。
“你设下了什么局?”成缊袍按剑的右手缓缓离开了剑柄,“为何他们跨不过那道门?”他所说的“门”,便是距离宛郁月旦院门十丈之遥,连通前山花廊与山后庭院的木门。
“我把那道门藏了起来,”宛郁月旦纤细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舒,“那道门前的回廊有阵势,而我在前山施放云雾,他们瞧不见回廊的走向,顺着回廊奔走,是找不到门的。”成缊袍慢慢转过了身,“只是如此简单?”宛郁月旦道,“便是如此简单。”成缊袍道,“那惨烈的喊杀声呢?”宛郁月旦道,“云雾之中,视线不清,恰好他们又戴着面具,无法相互辨认,我让本宫之人混入其中,大喊大叫,乱其军心,若有人闯到绝路落单,便出手擒之。”成缊袍淡淡的道,“又是如此简单?”宛郁月旦微微一笑,“又是如此简单。”他轻轻叹了口气,“面具人是不能杀的,我若杀了一个,便是落了他人之计。”成缊袍眉头一蹙便舒,“那是说,蒙面琵琶客驱赶这群蒙面人上山,只是为了送来给你杀?”宛郁月旦道,“风流店出现武林不过三年之事,不可能培育如此多的杀手,既然来者衣着师承都不相同,自然是受制于他猩鬼九心丸之下的客人。”他又轻轻叹了口气,“既然是来自各门各派的客人,我若杀了一个,便和一个门派结怨,杀了一双,便成两个门派死敌,而人既然死了,我又如何能够证明他们是私服了禁药,导致我不得不杀呢?所以……”
“所以不能杀人。”成缊袍心神一震,“所以今夜之战,流血之人,必是碧落一脉!”宛郁月旦清澈明净的双眸微微一阖,“今夜之事,战死而已。”成缊袍骤地按剑,唰的一声拔剑三寸,蓦然坐下,“既然如此,方才你为何不说明?”宛郁月旦站了起来,在屋内墙上轻按了一下,墙木移过,露出一个玉瓶,高约尺余,状如酒瓮。他提了过来,尚未走到桌边,成缊袍已闻淡雅馥郁的酒香,宛郁月旦将玉酒瓮放在桌上,摸索到成缊袍的茶杯,打开封盖,草草往杯中一倒,只见清澈如水的酒水啪的一声泼入杯中,虽然杯满,却泼得满桌都是。成缊袍接过酒瓮,为宛郁月旦一斟,屋内只闻酒香扑鼻,幽雅好闻之极。
宛郁月旦举杯一饮,“我有何事未曾说明?”成缊袍道,“生擒不杀人。”宛郁月旦慢慢的道,“不论我杀不杀人,成大侠都认为称王江湖之事,不可原谅,不是么?何况我不杀人,也非出于善念,只是不得已。”成缊袍微微一震,只听宛郁月旦继续道,“既然难以认同,说不说生擒之事,都是一样。何况成大侠有伤在身,还是静坐调养的好。”他语气温和,别无半分勉强之意,也是出于真心。成缊袍举杯一饮而尽,“碧落宫如此做法,来者众多,绝不可能一一生擒,怎会有胜算?你虽然起意要回洛水,但若满宫战死于此,岂不是与你本意背道而驰?”宛郁月旦微微一笑,“我亦无意一一生擒,只消不杀一人,控制全局,我的目的便已达到。”成缊袍脸色微微一变,“那你如何求胜?”宛郁月旦浅浅一笑,“求胜之事不在我,今夜之战,并非碧落宫一人之事。”成缊袍皱眉,“唐俪辞?”宛郁月旦轻抚酒瓮,“蒙面黑琵琶,千花白衣女,该死之人只有一个,不是么?”
他这句话说完,青山崖对峰的猫芽峰突然响起一声弦响,铮然一声,便是千山回应,万谷鸣响,成缊袍一震,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一声不是音杀,如果他在高山之上施出音杀之法,只怕一弦之下死伤无数。”宛郁月旦对成缊袍一举空杯,成缊袍为他斟酒,只见宛郁月旦仍是纤弱温和,十分有耐心与定性的微笑,“究竟是死伤无数、或是平安无事,就看唐俪辞的能耐究竟高深到何种地步了。”
但听遥遥雪峰之颠,一弦之后,有琵琶声幽幽响起,其音清澈幽玄,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句,就如声声指指,都在低声询问同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问得不清,人人都只听见了其末震动人心低问似的一声微响,更不禁要凝神静听,那琵琶声中究竟在询问、自问什么?那清圣之极的弦响,展现超然世外的淡泊胸怀,平静从容的指动,仿佛可见拨弦者恢弘沉稳的气度,那就如一个眼神沉寂的长者,在高峰上独自对苍生问话,而非什么野心勃勃的人间狂魔。
庭院中喊杀声突然更盛了,隐约可闻近乎疯狂的声音,仿佛那清圣的弦声入耳,大家欢喜得发了疯,就为这幽幽弦声可以去死一般。白衣女子纷纷娇吒,出手更为猛烈,不分青红皂白对着身边可疑之人下起杀手。
青山崖上,背靠背的池云和沈郎魂衣发飘扬,就在梅花易数缓步走来的时候,猫芽峰上弦声响起,反反复复,如风吹屋瓦落水滴,滴水入湖起涟漪,一句一句似同非同的问着。它问一声,梅花易数便前行一步,狂兰无行的乱发便安静一分,它再问,池云和沈郎魂便感身周之声更静,仿佛山风为之停滞,星月为之凝定,山川日月之间只余下这个弦声,低声问着这世间一个亘古难解的疑问。
笛声……
突然之间,黑暗的山崖之下,缥缈的白云之间,有人横笛而吹,吹的竟是和对山的拨弦之人一模一样的曲调,依然是那么清澈的一句疑问。只不过他并非反反复复吹着那句问调,将低问重复了两遍之后,笛声转低,曲调转缓,似极柔极柔的再将那句原调重问了一边,随即曲声转高,如莲女落泪,如泪落涟漪生,一层层、一重重、一声声的低问和凄诉自山崖之下飘荡开去。千山回响,声声如泪,顿时耳闻之人人人心感凄恻,定力不足的人不由自主的眼角含泪,鼻中酸楚,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