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间之道04

千劫眉 藤萍 4918 字 8个月前

“柳眼知情么?”唐俪辞温言问,“还有那些痴迷柳眼的白衣女子,可也受门后之人凌辱?”

“不,那些女人迷恋柳眼成痴,”西方桃冷冷的道,“她们宁可自杀,也绝不会受门后之人凌辱。风流店中另有红衣役使,是门后之人专宠,红衣役使是他直接指挥,练有迷幻、妖媚之术,以及摄魂阵法。”

“一扇奇怪的门,一个在女人身上寻求成就感的男人。”唐俪辞道,“只怕那躲在门口的人,并不如大家所想的那么神秘可怖,我猜……他一定具有某些缺陷,并且对柳眼非常嫉妒。”

西方桃微微颔首,“风流店内情复杂,要一举铲除绝非易事,并且那些白衣役使、红衣役使,不少出身江湖名门正派,一旦挑落面纱,势必引起更大的恩怨。加之猩鬼九心丸流毒无穷,除非找到解药,否则所有中毒之人都是风流店潜伏的力量,虽然碧落宫青山崖一战得胜,却并未有动摇风流店的根本。唐公子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接下去如何做。”

“关键只在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以及柳眼、门后之人两个人。”唐俪辞微笑,“桃姑娘将此事托付于我,可是有离去之心?”

西方桃沉默了一阵,“卧底风流店,绝非容易之事,我已很累了。”她缓缓的道,“小红早已怀疑到我身上,前些日子我冒险夜闯小红的房间,虽然中了几支毒箭,却取出了几个药瓶。”她自怀中取出三个不同颜色的瓷瓶,“或许其中有解引弦摄命之法的药物,梅花易数、狂兰无行中毒多年,我曾多方设法营救,始终没有结果,唐公子或许能想出尝试之法。兄弟多年,本来不该就此离去,但一桃三色不能殉身风流店之中……”她静静的道,“以我一人之力,拔剑相抗,只会死在红白衣役使乱刀之下,我不想死得毫无价值,所以……一切拜托唐公子了。”

“在风流店卧底数年,姑娘可敬可佩,安然离去,本是最好的结局。”唐俪辞微笑道,“但在请去之前,可否问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西方桃眼眸流转,以她容颜,堪称盛艳,目光之中却颇有憔悴之色。

“春山美人簪的下落。”唐俪辞道,“此物干系一个人自由之身,姑娘可以开出任何条件,与唐俪辞交换此物。”

“春山美人簪……”西方桃低声道,“此物不换,暂别了。”她拂袖而去,背影飘飘,化入黑夜之中。

“西公主居然是卧底风流店多年的一桃三色,世上奇事,真是令人惊叹。”阿谁轻轻叹了一声,“我一直以为她和东公主很有默契,也是那门后之人的心腹。”

唐俪辞微微一笑,“阿谁,斗心机的事,你就不必想了。跟我来吧,明日一早,十里红亭,我与柳眼以人易人。”他站了起来,“我有另一件事问你,你知不知道柳眼最近下葬了一个人,造了一座坟?”

“坟?”阿谁眼眸微转,“什么坟?”

“你是最亲近他的人,我想他若葬了一人,除你之外,旁人也许都不会留意。”唐俪辞轻声道,“你可曾见过一个蓝色冰棺,其中灌满冰泉,馆中人胸膛被剖,没有心脏?”

“蓝色冰棺……”阿谁凝神细思,“蓝色冰棺……我不记得他曾为谁下葬,也没有见过蓝色冰棺,但他出行青山崖之前,在菩提谷停留了两三日,期间,谁也不许进入打扰。如今风流店已经迁徙,将要搬去何处,我也不清楚。如果他真的葬了一人,若不是葬在风流店花园之中,就在菩提谷内。”

“菩提谷在何处?”唐俪辞衣袖一振,负后前行。

“飘零眉苑。”阿谁微微蹙眉,“我可以画张地图给你,风流店的据点,本在飘零眉苑,菩提谷是飘零眉苑后的一处山谷。”

“多谢。”唐俪辞一路前行,既不回头,也未再说话。

蓝色冰棺里的人,想必对他而言,非常重要。阿谁跟在唐俪辞身后,第一次唐俪辞的时候,她觉得他光彩自赏,温雅风流;而如今时隔数月,唐俪辞依然光彩照人,依然温雅从容,甚至已是江湖中名声显赫、地位显赫的人物,她却觉得他眉宇之间……除了原有的复杂,更多了抑郁。

那就像一个人原本有一百件心事,如今变成了一百一十件,虽然多的不多,却负荷得如此沉重……沉重得令一个原本举重若轻、挥洒自如的人,呼吸之间,宛若都带了窒闷、带了疲惫。

但只是疲惫,却不见放弃的疲倦,他前行的脚步依然敏捷,并不停留,就像即使有一百件、一百一十件、一百二十件难解的心事,他仍有信心,可以一幢一幢解决,只要坚持努力到最后,一切都会很好。

她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有些佩服、有些心疼、有些难解复杂的情绪……慢慢涌了上来,他曾是一个怎样的人?又将是一个怎样的人?

秀玉镇。

芙蓉池。

唐俪辞一人一酒,坐在满塘荷花之畔,浅杯小酌,眼望芙蓉,鼻嗅花香,十分惬意。他端在手上的白瓷小杯光洁无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宛若珠玉,而地上的细颈柳腰酒壶浅绘白鹤之形,雅致绝伦。单此两件,又已是绝世罕见的佳品,而唐俪辞自荷塘中摘了一只莲蓬,一边喝酒,一边剥着莲子,脸上微现醉红,煞是好看。

一人自远方缓步而来,“唐公子好兴致。”

唐俪辞摆出了另一只白瓷小杯,微笑道,“阿谁姑娘请坐,今夜冒昧相邀,实是出于无奈,还请姑娘见谅。”

阿谁微微一笑,“唐公子托人传信,说今夜让我见我那孩子,不知他……”

“他目前不在此处,实不相瞒,请姑娘今夜前来,唐俪辞别有图谋。”唐俪辞为她斟了一杯酒,“这是藕花翠,喝不醉的。”

阿谁席地而坐,满塘荷花在夜色中如仙如梦,清风徐来,清淡微甜的酒香微飘,恍惚之间,似真似幻。“我明白,唐公子今夜请我来,是为了池云池公子。”她喝了一口藕花翠,这酒入口清甜,毫无酒气,尚有一丝荷花的香苦之味,“你想用我向他交换池公子。”

“不错。”唐俪辞剥开一粒莲子,递在她手中,“所以今晚没有孩子,是我骗了姑娘。”

“他好吗?”阿谁轻轻的问,虽然心下早已预知如此,仍是有些失落,“我已有许久不曾见他,他……他可还记得我?”

“距离姑娘托孤之日,也有五个多月……”唐俪辞温言道,“很快便会说话了,只是……只怕他已不记得姑娘……”

“他跟着唐公子,必定比跟着我快活。”阿谁眼望荷塘,清秀的容颜隐染着深涉红尘的倦意,“也比跟着我平安。”

唐俪辞的眼眸缓缓掠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目望荷塘,和阿谁满目的倦意不同,他的眼神一向复杂得多,此时更是变幻莫测,“如果……”

“如果什么?”阿谁低声问。

“如果有一天,他不幸受我连累,死了呢?”唐俪辞缓缓的问,“你……你可会恨我?”

阿谁摇了摇头,“人在江湖,谁又能保谁一生一世……托孤之恩,永世不忘……我不会恨你,只是如果他死了,我也不必再活下去。”她淡淡的道,“阿谁不祥之身,活在世上的理由,只是想看他平安无忧的长大。虽然我不能亲手将他养育成人,但总有希望,或许在何日何时,会有机缘能在一起……他若死了,我……”她望着荷花,眼神很平静,“活着毫无意义。”

“只要唐俪辞活着,你的孩子就不会死。”唐俪辞自斟一杯,浅呷一口,“阿谁姑娘,你为人清白,虽然半生遭劫,往往身不由己,但总有些人觉得你好,也总有些人希望你永远活着,希望你笑,希望你幸福。”

“谁呢?”阿谁浅浅的微笑,“你说柳眼吗?”

“不。”唐俪辞拾起了她喝完酒放在地上的那个白瓷小杯,缓缓倒上半杯藕花翠。阿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见他举杯饮酒,就着她方才喝酒的地方,红润鲜艳的唇线压着雪白如玉的瓷杯,坚硬细腻的杯壁衬托着他唇的柔软,充满了酒液的香气……他慢慢喝下那口酒,“我是说我。”

阿谁不答,仍是看着他饮酒的红唇,过了良久,她轻轻的道,“多谢。”

唐俪辞喝完了酒,却含杯轻轻咬住了那杯壁,他容颜秀丽,齿若编贝,这一轻含……

风过荷花,青叶微摆,两人一时无语。

许久之后,只听“咯”的一声微响,却是唐俪辞口中的白瓷碎去一块,他咬着那块碎瓷,露齿轻轻一笑,唇边有割裂的血珠微沁,犹如鲜红的荷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