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十里红亭之下,红姑娘、白素车、抚翠带着依旧五花大绑的池云,与唐俪辞交换阿谁。柳眼依然不见踪影,不知去了何处,以人易人的过程出奇的顺利,虽然风流店在十里红亭埋伏下数十位杀手,然而直至唐俪辞带着池云离去,红姑娘也未找到必杀的绝好机会,只得任其离去。
“唐俪辞,不可小看的对手。”白素车淡淡的道,“如有一天能杀此人,必定很有成就感。”红姑娘面罩霜寒,一言不发,对唐俪辞恨之入骨。抚翠却是哈哈一笑,“交易即成,大家回去吧回去吧,要杀唐俪辞,日后有的是机会。”白素车回身带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按刀顿住,“西公主不别而去,你却似乎心情很好?”抚翠笑嘻嘻的道,“哦?你看出我心情很好?”白素车一顿之后,迈步前行,并不回答。红姑娘跟在她身后离去,两人一同登上风流店的白色马车,隐入门帘之后。
抚翠望着离去的白色马车吃吃的笑,素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令他欣赏了,或许她可以给那人建言,换掉小红那小丫头,让素儿坐小红这个位,说不定会比小红更好。小红丫头聪明则聪明,美则美矣,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是柳眼的人。
当池云被解开捆绑,吐出口中所塞的布条的时候,唐俪辞正在喝茶,面带微笑,以一种平静从容并且温文尔雅神态看着他。沈郎魂面无表情的将池云身上的绳索掷在地上,凤凤站在椅上,双手紧握着椅柄,不住摇晃,兴奋的看着池云。
当一个人被捆成一团的时候,的确有些像一个分不出头尾的球。池云咬牙切齿的看着唐俪辞,唐俪辞报以越发温和的微笑,“感觉好些了么?”池云呸了一声,“很差!”他斜眼冷冷的看着唐俪辞,“你感觉如何?”唐俪辞喝了一口芳香清雅的好茶,“感觉不错。”
“那个臭婆娘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春水碧’,听说摸一下就会中毒,但看起来是她胡吹大气。”池云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像你这种奸诈成性的老狐狸,连猩鬼九心丸都毒不死你,区区什么‘春水碧’算得了什么……”唐俪辞看着他踉跄站起,唇角微翘,“我没中毒是因为你身上的毒早就解了,并不是白素车胡吹大气,这样你可满意?”池云哼了一声,“你怎会有解药?”唐俪辞微笑,“秘密。”池云再问,“你又怎么知道我身上有毒?”唐俪辞再喝一口茶,“风流店擅用毒药,诺大肉票在手,怎能不下毒?显而易见……没有在你身上下上十种剧毒,已是客气了。”
“那是说臭婆娘还算手下留情了?”池云冷冷的道。唐俪辞放下茶杯,“如你愿这样想,自是很好,可惜你定要将别人想得十恶不赦,我也是没有办法,唉……池云,上茶。”池云怒道,“上茶?”唐俪辞拂了拂衣袖,有些慵懒的支颔,“为你一夜未眠,上茶,过会去买几个菜,大家都饿了。”池云双手双足仍酸痛不已,剧毒虽解,浑身疲惫,闻言咬牙切齿,“你——”唐俪辞支颔一挥袖,微笑道,“还不快去?”池云只得一掉头,恨恨而去。
沈郎魂淡淡的道,“看你的脸色,不好。”唐俪辞手按腹部,眉间略显疲惫,“不妨,昨夜可有人探查此地?”沈郎魂道,“有,不过是两个扒银子的小贼,被我丢进衙门里了。”微微一顿,“我还以为昨夜你会硬闯鸿门宴,鲜血淋漓、拖泥带水的回来。”
“硬闯是池云的作风,不是我的。”唐俪辞微笑,“鲜血淋漓、拖泥带水未免狼狈,面对敌人好友,都该面带笑容,温谦恭顺,才会有人请你喝茶。”沈郎魂淡淡的道,“哈哈,这个……平常不是叫做刁滑么?”唐俪辞尚未回答,凤凤突然手舞足蹈,摇晃椅背,眉开眼笑,“咿唔……咿唔咿唔……布叽……”沈郎魂哈哈一笑,“看起来有人非常了解你。”唐俪辞眉头略展,似笑非笑。
“话说下一步,打算如何?”
“下一步,我要去飘零眉苑,菩提谷中,找一座坟。”唐俪辞道,“此外,柳眼不见踪影,以他现在的心性,必定有所图谋。”
“一座坟,你要找方周的尸骸?”沈郎魂道,“他已被埋进地下,说不定尸体已被什么老鼠、蛆虫吃得面目全非,你还不死心么?”
“嗯,尚未见到棺材白骨,”唐俪辞微笑,“什么叫作死心?说不定……他会把灌有冰泉的冰棺直接葬下,说不定他下葬之处土质特异,可保身体不坏,世上之事本就是无奇不有。”沈郎魂看了他一眼,未作回答,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
九封镇集市之上。
池云一身白衣又脏又乱,咬牙切齿东张西望,只看街上何处有卖酒肉?可怜九封镇乃是偏僻小镇,一条青石小街,从头到尾不过二十丈,除了卖鸡杂的小摊,青天白日之下,连个卖馒头的都没有。
他毫不怀疑唐俪辞在整他,事实上也是。正在他把街逛了两三遍,不知如何回去交差之时,突然瞧见一人,“咦?”
只见道路之旁,一人紫衣牵马,双眉微蹙,似有满怀不可解的情愁,闻言微微一怔,“池云?”
池云嘿嘿一笑,“姓钟的小丫头,你是来找白毛狐狸精的吧?跟我来。”在他而言,钟春髻不过是个无趣无聊的小王八,但在此时此刻看来,她却是找不到酒菜的上上借口,自是心花怒放。
为何想见的时候,寻得如此辛苦,不想见的时候,转头就能遇上?钟春髻茫然看着难得对她面露笑容的池云,其实她此时此刻并不想见唐俪辞,但心中想不见,就真的能够不见吗?也许此别之后,分道扬镳,她就再也见不到他……那瓶药水在她怀里,已被她的体温温热,轻易不能察觉它的存在,但瓶中之物的冰冷,又岂是温度所能掩盖?迟疑片刻,她对池云勉强一笑,“唐公子近来可好?”
“就算世上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不好的。”池云凉凉的道,“来吧。”
九封镇华丽宅院之中,沈郎魂和唐俪辞谈话刚至一个段落,突闻门外两个人的脚步声,池云大步回来,身后跟着一人,“诺,九封镇街上不卖酒菜,不过我带回来一个人,也许你会感兴趣。”
“唐公子。”钟春髻避开了唐俪辞的目光,“我……”
“钟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天下之大总是能和我等巧遇。”沈郎魂淡淡的道,“此番有何要事?”唐俪辞微笑,“钟姑娘南行与我等同路,不过巧合,沈兄不必介意。”他站了起来,衣袖微摆,“姑娘请坐。”
房中并非只有他坐的一张椅子,除了凤凤、沈郎魂坐的椅子之外,尚有三张空椅,但他这么站起一让,让钟春髻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倍受尊宠之感,情不自禁坐了下来,“我……我……”她定了定神,“我只是追寻师父的踪迹,恰好和唐公子同路。”
“原来如此,雪线子的踪迹,唐某可以代为寻找。”唐俪辞道,“如有消息,随时通知姑娘如何?”钟春髻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摇了摇头,呆了半晌,她道,“其实我……寻找师父并没有要事,我只是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自从下了青山崖,她就迷失了要去的方向,从前行走江湖是为了什么,如今竟丝毫不能明了,只觉天地寥廓,星月凄迷,朋友虽多,竟无一个能够谈心解惑。她究竟要往何处去?究竟要做何事?她行走在这天地之间,究竟有何意义?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深不可测的谜……人生,除了一些全然不可能的妄想之外,毫无意义。
唐俪辞微微一笑,“如果钟姑娘无事,不如与我等同行吧。”出言一出,池云和沈郎魂同时瞪了他一眼,钟春髻呆了一下,仿佛唐俪辞此言让她更加迷茫,“唐公子此行要去哪里?”唐俪辞道,“去寻一具尸首,救一条人命。”钟春髻低下头来,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声道:“原来如此……那春髻自然应当全力相助。”
池云口齿一动,沈郎魂一声低咳,池云本要开口就骂池云沈郎魂唐俪辞解决不了的事,要你姓钟的小丫头相助有什么用?真他妈的不知死活!但沈郎魂既然阻止,他嘴上没说,脸上悻悻的完全不以为然。唐俪辞要到飘零眉苑菩提谷找方周的尸体,要这小丫头同路做什么?难道还指望她开山劈石、盗墓掘尸么?而沈郎魂目不转睛的看着钟春髻,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对唐俪辞挽留之语,居然没有丝毫讶异。
“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偏僻的村镇,怎会有如此一处豪宅?”钟春髻游目四顾,只见房屋装饰华丽,桌椅雕琢精细,浑然一处富贵人家模样,只是不见半个奴仆。唐俪辞弯腰抱起了凤凤,“这里是我一位好友几年前隐居之处,这个小镇,本来风景绝美,有一大片梅林。”钟春髻眉头微蹙,“但如今并没有看见梅林。”唐俪辞道,“那是因为他放了一把火将梅花尽数烧了,大火将此处房屋半毁,而我后来翻修成如今的样子。”钟春髻纷乱的心头一震,“是那位写诗的朋友么?”她心中想的却是:是那位在你身上下毒将你投入水井再放了一把火的朋友么?待你如此狠毒,为何说起来你却没有丝毫怨对?难道当年之事,真是你错得无可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