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唐俪辞温言道,“他……他被沈郎魂劫去,不过我猜一时三刻,不会有性命之忧。”她眼帘微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唐俪辞,看了好一阵子,慢慢的道,“你也倦了……昨日之战,想必非常激烈……咳咳,其实我就算死了,也……不算什么,实在不需唐公子如此……”唐俪辞走到她身畔坐下,三根手指搭上她的脉门,“我不累。”她淡淡的笑,眼望蓝天,“这是我第一次见唐公子孤身……一人……”
“我不累,也不怕孤单。”唐俪辞微笑,“姑娘尚记得关心他人,本已是半生孤苦,不该惨死于水牢之中,若是姑娘如此死去,未免令天下人太过心寒。”阿谁仍是淡淡的笑,眼帘缓缓阖上,她太累了,不管是身体、或是心,若唐俪辞肯和她说两句真心话,她或许还有精神撑下去,但他满口……说的全是虚话,不假、却也不真,让她听得很累。
人只有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放松自己,所以她在唐俪辞怀里昏迷;但他却不肯在她面前说两句真心话,或者……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所谓真心话,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自己、所以从来就没有弱点……
神思缥缈之间,她糊糊涂涂的想了许多许多,而后再度昏了过去。
其实时间并非是过去了一夜,是过去了一日一夜。唐俪辞把她横抱了起来,转身往好云山行去,这一日一夜他没有进食也没有休憩,一直坐在溪边的那块大石上静静等她醒来。他薄情寡意、心狠手辣,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一旦落入他计算之内,就算是他深以为重要的女人,也一样说牺牲便牺牲,绝不皱下眉头。但……阿谁毕竟无碍大局,他毕竟走了四万八千三百六十一步前来救她,而又在这里等了一日一夜,对唐俪辞而言,已是很多。
好云山。
唐俪辞和池云突然不翼而飞,邵延屏得到消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果不是上吊太丢脸,说不定他早已挂了脖子。余负人自从刺杀唐俪辞未成之后,成日痴痴傻傻,见人便问“唐俪辞在哪里?”,整日剑不离手,也不吃不睡,不过一两日已形容憔悴。上官飞的尸身已经收殓,凶手却没个影子,那一百多俘虏的吃穿也是十分成问题,忙得邵延屏手忙脚乱。幸好百来封书信已经写好寄出,他叫这些红白衣女子的师门父母前来领人,各自带回禁闭管教,美女虽多,可惜他无福消受。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弟子来报,唐俪辞回来了。
邵延屏大喜过望,迎出门去,只见唐俪辞一身白色中衣,横抱着一名女子,正踏入门来,他错愕了一下,“这是?”唐俪辞微微一笑,“这是柳眼的女婢,阿谁姑娘。”邵延屏叹了口气,“眼下暂时没有干净的房间,这位姑娘唐公子只好先抱回自己房里去,你踪影不见,就是救这位姑娘?池云呢?”唐俪辞转了个身,“我派他追人去了,不必担心。”邵延屏干笑一声,他不担心池云,不过唐俪辞怀里这名姑娘他却认得,这不就是前些天晚上神神秘秘孤身来找唐俪辞的那位青衣女子?唐俪辞才智绝伦心机深沉,人才正逢其时,不要被怀里那名来历不明的女人迷惑了心智才是!正逢乱局之时,为了一名女子弃中原剑会于不顾,真是危险的征兆。眼珠子转了几转,他招来一名弟子,指点他在唐俪辞门外守候,一旦唐公子有所吩咐,务必尽心尽力,无所不为。
唐俪辞将阿谁抱入房中,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褥,凤凤也正睡在床上,阿谁仍未清醒,唐俪辞端起桌上搁置许久的冷茶,喝了一口,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淡青长袍,披在肩上。他无意着衣,就这么披着,坐在桌边椅上,一手支额,眼望阿谁,未过多时,他眼睫微微下垂,再过片刻,缓缓闭上了眼睛。
邵延屏等了半日,也不见那名弟子传来消息说唐俪辞有什么吩咐,自家却等得心急火燎,忍了好半天终是忍不下他那天生的好奇心,在午后三刻悄悄溜到唐俪辞窗外,往内一探。只见房内凤凤睡得香甜,唐俪辞支额闭目,似是养神、又似倦极而眠。倒是床上静静躺的那名女子睁着一双眼睛,平静的望着屋梁,神色之间,别无半分惊恐忐忑之相,见邵延屏窗外窥探,她也不吃惊,慢慢抬起右手,缓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薄被滑落,邵延屏见她手臂上伤痕累累,自家倒是吃了一惊,只见她目注唐俪辞,唇边微露浅笑,邵延屏连连点头,识趣快步离开。屏息溜出十七八步,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仍是越来越奇,唐俪辞做了什么如此疲累?而这位青衣女婢被人打成如此模样,似乎自己也不生气怨恨,如此关心唐俪辞,这两人之间必定关系非浅,不同寻常。
“邵先生。”不远处一位剑会弟子站在庭院拐弯之处等他,悄悄道,“余少侠只怕情况不好,刚才在房里拔剑乱砍,非要找唐公子,我看他神智已乱,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邵延屏愁上眉梢,叹了口气,“我去瞧瞧。”余负人身中忘尘花之毒,这花本是异种,要解毒十分不易,而这种花毒却是中得越久越难根除,对心智的影响越大,除非——邵延屏一边往余负人房里赶去,一边皱着眉头想:除非让中毒之人完成心愿,否则此毒难以根治。但要如何让余负人完成心愿?难道让他杀了唐俪辞?简直是笑话!
一脚还未踏进余负人房门,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邵延屏足下倒踩七星,急急从门口闪开,定睛一看,暗叫一声糟糕。只见房里余负人披发仗剑,与一人对峙,与他对峙的那人黑发僧衣,正是普珠上师。不知何故,余负人竟和普珠对上了!
明月当空,溪水潺潺之地,树木枝叶掩映,树下的人影似被月光映得支离破碎,又似全然隐于黑暗之中。步履无声,衣不沾尘,有人行走在树林之中,看他行走的步态,应当在树林中走了很久了。
前方传来的流水声,说明不远处就是避风林。
一人撩树而过,从容来到那幢小木屋门前,轻轻推门而入。这人背影修长,布衣珠履,正是唐俪辞。
流水声响,在屋内更为清晰,唐俪辞走过桌椅板凳,循声走到角落,揭起轻轻盖在地上的一块木板,地下露出一条暗道。他游目而顾,自怀里取出火折子,引燃桌上搁的一盏油灯,提起油灯,自暗道拾阶而下。
昏暗的灯光映照之下,暗道之下是出人意料的地下宫殿,不计其数的房间陈列在数条通道两侧,风格装饰与飘零眉苑一模一样,这地方必定也已经经营许久,不可能是短短几个月内造就。顺着通道往前走去,左右两侧又是数不尽的门,门里门外都是一样的黑暗,随着渐渐走过的灯光,门角的黑暗变幻着不同的形状,有时灯光突然照出门内一些奇怪的事物,但无论身侧随着昏暗的灯光如何变化,他前行的脚步依然安稳平缓,甚至连行走的节奏都没有起太大的变化。
从通道尽头传来轻微的水声,听不出是怎样的流水,只是有水流动溅落的声音,此外一切寂静若死。
唐俪辞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尽头是一扇门。水声就从门后传来,听得很近,隔着一扇厚重的大门却又很缥缈,他轻轻扣了扣那门,只听“咚”的一声沉重的回音,那扇门居然是铜制的。唐俪辞将油灯轻轻放在地上,探手自怀里取出了一柄粉色匕首,那正是钟春髻那柄“小桃红”,利刃插入门缝之中,往下一划,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铜门应手而开。
门内仍是一片黑暗,只有水声潺潺入耳,唐俪辞不知何故微微一颤,提起油灯照向门内,尚未见门内究竟是何物,他已轻轻叹了口气。
灯光照处……
一片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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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第十四章乱心之事01分段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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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门的背后,是一个水牢。
油灯微弱的光线之下,水牢中的水呈现一种可怕的血色,在水牢左上角有个小孔,外边的溪水不断的注入水牢,而又不知通过水牢泄向何方。水中有东西在游动,不知是蛇是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而在面对铜门的石壁上,依稀有一个人影,水牢里的水没到了人影的胸口,长发凌乱,看不清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