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左明珠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流着眼泪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很无力。

左轻侯也叹了口气,突然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左明珠怔怔地看着他。

待喝完,左轻侯将药碗重重地往地上一砸,抬手一指门外:“从今以后,就当我左轻侯从来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走吧!”

左明珠有些慌乱地道:“我……”

左轻侯却看都不看她,直接喊人把她带出去,然后对张简斋和玉听风自嘲一笑,道:“让二位看笑话了。”

玉听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完全不懂左明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上前为左轻侯把了把脉,又扎了几针。

虽然没办法全然消除那碗药的影响,能改善一分算一分吧。

玉听风给左轻侯留下了一套调理身体的方法,很快就和西门吹雪、陆小凤他们离开了松江府。

这一次松江府之行所遭遇的一切对于玉听风来说实在糟糕透了。

左家父女反目,檀书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大概最大的收获,是西门吹雪的名气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他当时重伤了薛衣人,隐隐有取其“天下第一剑”的名头而代之的趋势,一离开松江府,便遇到了不少前来挑战的人。

西门吹雪过去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是后来他发现每当他跟人比试的时候,小姑娘都会紧张得忘了之前遇到的不快,索性便应下了全部挑战。

所以当一路回到花家的时候,玉听风已经基本把这段不快的经历忘得差不多了,而等见到了微笑着欢迎他们回来的花满楼时,她的心情更是瞬间好了起来。

后来——年底的时候,陆小凤转告她说左轻侯如今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当孙女,时不时有两三好友上门拜访,如今生活也算顺遂,玉听风最后的一点心结也算了了。

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陆小凤没有说,是没有必要,也是不想让这些糟心事烦到玉听风——

左明珠离开掷杯山庄后便跟着薛斌去了薛家庄,两人草草成了亲。然而左明珠预想中的美好生活却没有到来。薛斌并不是专情之人,他喜欢左明珠,对于自己凑上来的美人却也来者不拒,左明珠为此闹过多次,一次两次薛斌还能耐着性子哄她,待次数多了,兴许还要加上已经把人吃到嘴了,薛斌便对左明珠不耐烦起来。他最开始还因为左轻侯而有些忌惮,待发现左轻侯是真的不管这个女儿之后,连最后一丝脸面也不要了。

至于薛衣人……暂且不说公公不好插手儿子儿媳妇之间的事,单说他被西门吹雪刺了一剑,就算及时得到玉听风治疗,又经过温养,身体素质也还是变得大不如从前,他对左家虽然没有过去那般的敌意,却也称不上喜欢,自然不会去维护她。

闹过几次后,左明珠终于发现了这点,内心既悔又愧,与薛斌终成一对怨偶。

再后来,楚留香为调查神秘的刺客组织而来到松江府,竟查出薛笑人便是那刺客组织头目。薛笑人无颜面对兄长,自杀身亡,薛衣人刺激过度,本就受到损伤的身体越发羸弱了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府下人在薛家的一处房子里发现了薛斌的尸体,凶手未知,只不过从现场留下的迹象看来,似乎是牡丹花下死。

独子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薛衣人益发病重起来。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待握不住手里的那把剑,也不过是渐渐被新人取代,被这个江湖遗忘。加之子孙不肖,薛家庄渐渐败落下来。

薛斌的死法让左明珠怄了很久,她正年轻,不是没想过改嫁,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了嫁给薛斌,忤逆父亲,整个松江府、甚至江南,但凡模样周正、家庭正常的男子都没人敢娶她。至于敢娶的那些,左小姐……哦应该说是薛少奶奶还不愿意嫁呢,她也只能守着日渐萧条的薛家大宅,在无尽的愧疚和寂寞中度过后半生。

不过这些后续玉听风现在无法预知,等将来发生了陆小凤也不会告诉她,让她以为这勉强算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就好。

她现在比较感兴趣的是——

“诶?卧云楼的肉粽?真的那么好吃吗?——阿雪,我们就在江南再停留一阵子吧,等回京的时候给无情大捕头和苏楼主带好吃的肉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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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简斋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神医,他此时就在掷杯山庄,薛大少爷凭什么觉得他弄来的药比神医更管用?更何况左庄主本就没病,就算左明珠因为太过担心父亲而病急乱投医,张简斋也断不会让她随便乱用药的。

所以这药左明珠怎么也不该收下。

真气在空中荡开墨色绘卷,玉听风一边想着,一边往掷杯山庄赶着,她希望自己是想多了,却又怕事情当真如此,一张脸绷得紧紧的,难得没了笑意。

陆小凤赞了句她这轻功倒是使得漂亮,一边跟着西门吹雪一起追了上去。他自诩轻功好,却仍旧直到掷杯山庄才追上玉听风。

此时玉听风也刚好落在掷杯山庄的前院,正在同张简斋说话:“……前辈今天也要出门?”

张简斋含笑道:“城西有个患了怪症的,我过去看看。小玉儿可有兴趣同去看看?——哎对了,我听左小姐说你们不是离开了吗?”

玉听风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问道:“你知道左明珠收了薛家少爷送给左二爷的药吗?”

“什么薛家少爷送的药?”张简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也面色大变:“不可能!”

玉听风正想说没什么不可能的,陆小凤却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试探着问道:“为什么不可能?左二哥病重,左小姐忧虑过度,病急乱投医也是可能的。别说薛少爷还是她的心上人,她定然极为信赖,恐怕薛衣人薛庄主送来的药她也敢一试。”

“因为……”两个字脱口而出,张简斋很快就顿住了,而后面露愧色,苦笑道:“左小姐、左小姐已经知晓左二爷并未真正生病,所以怎么可能胡乱用药……”

三双眼睛齐齐地看向张简斋。

张简斋继续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左轻侯毕竟是疼爱了左明珠十八年,乍然听说他因为担心自己而病倒,借尸还魂的戏码左明珠便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了。她醒来以后,就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左轻侯两天。但是左轻侯一直不醒,张简斋又说他只是忧思过度,这让左明珠心里压力非常大,整个人迅速地瘦了下去——比装病那阵子瘦得都厉害。

张简斋也是上了年纪,心太软,看到这个可以当自己的女儿、甚至孙女的女孩这般消沉,一时不忍心,说漏了嘴,让左明珠基本猜到了左轻侯可能也是在装病。

真病和装病,就算不是专业的大夫,仔细观察是能分辨出来的。

所以左明珠如今应该知道左轻侯只是在装病。而以左明珠和薛少爷的关系,没道理薛少爷不知道。

张简斋背后升起一层冷汗,顾不得背着药箱、还等着他去城西看病的药童,匆忙折回左轻侯院里。

“小姐,药熬好了。”

侍女轻声打断了左明珠的沉思。

“啊?”左明珠晃了下神,然后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点了点头,道:“哦——我来吧。”

说着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瞥了一眼床上沉睡着的左轻侯,又轻声问道:“张神医呢?可还在府上?”

“奴婢刚刚看到他匆匆忙忙出去了,似乎是外面又有什么病人请他去看看。”

左明珠心头略松,单手端着药碗,一手摆了摆:“你先下去吧。”

见侍女应声退下后,左明珠再度看了眼手里的药碗,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端稳了,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最初得知父亲因为自己而病倒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什么心上人,什么计划,全都被她抛去脑后,只想着父亲绝对不能有事,否则,她不但失去了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更是相当于亲手害死了父亲。

她在左轻侯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好几天,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担心,另一方面也算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