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抱着自己,瘦小的身影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她的肩膀不断地抽动,呆呆地站在那里,捂着嘴抽泣,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哭够了,她才擦干眼睛,往家里走去。
她知道,这就是特务的命。特务,是必须把一切苦痛都埋在心底的人。
门开了,赵冬梅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她没有看李春秋一眼,直接走了进去。
风把雪星子吹了进来,李春秋赶紧关门:“怎么又起风了?”
赵冬梅“嗯”了一声,像平日回来一样,脱了大衣,挂好,她一看,包了一半的饺子还放在那里。
李春秋往洗脸盆里倒了点儿热水,递给她刚捞起来的一块冒着热气儿的毛巾:“一下午都在弄图纸,饺子也没顾上替你包完。”
赵冬梅接过毛巾,走了过去,也不抬头看他:“你忙吧,我来。”说完,她擦了擦手,走到桌前坐下来,继续包那些剩下的饺子。
李春秋看了看她,想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赵冬梅拿起擀好的面皮儿,看着它:“干了。你稍微等等,我去重新和点面。”
李春秋走到桌前坐下,拿起图纸上的铅笔,说了一句:“外面挺冷的吧?我是说,你的靴子上都是冰霜,一会儿化了雪,得湿了。”
“我等会儿就刷刷。”赵冬梅站了一下,又往厨房走去,随后,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明天就立春了。等过了年,就暖和了。”
李春秋被这句话说得一愣,眼睛里动了一下,一丝暖意渐渐浮了上来。
已入夜,丁战国还守在办公室,墙上钟表的指针指向了六点十分。他举着电话听筒,情绪有些急躁:“不是说六点钟就能到吗?多大的雪能把火车给困住?我没有着急,我急了吗?”
在听到那边的回复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对电话那边的人道:“我知道,我知道。要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也不会这么催。今天晚上,我会通宵在这里等着,多谢了。”
下好饺子,天色已经黑了,桌子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盆饺子、酱油、香油和一罐子腊八蒜。
李春秋坐在餐桌前,拿着一瓶陈醋,给两只小碗里各倒了一点儿。
赵冬梅轻轻敲了敲碗:“再来点儿。”李春秋便拿起陈醋又给她的小碗里倒了一些。
赵冬梅伸出筷子,夹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饺子,在碗里蘸饱了酱油醋,慢慢地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李春秋也吃了一个,觉的味道很香:“好吃。你还有这个手艺!”
赵冬梅看了看他,没回答他的话,忽然问:“你怎么不问我去哪儿了?”
“你要说的,肯定会说。你不说的,就是纪律。不能问。”
“咱们俩在一起,只有纪律。”听他这么说,赵冬梅的目光里隐隐地有一丝失落。
“咱俩能凑到一起,还真得感谢纪律。”李春秋故意开了一句玩笑。
赵冬梅并没有被这句话逗笑。她轻轻地说:“要是哪天我真的丢了,回不来了,你也不知道。”
李春秋给她碗里夹了一个饺子:“我看过了,门上了锁,屋子里也没有别的痕迹。你很安全,是自己出的门。”
“要是有人用枪逼着我,我也只能自己出门。”
李春秋愣住了,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赵冬梅这才抬头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她笑了笑,才说:“没什么,就是看你着不着急。”
李春秋松了口气,看着她,转移了话题:“陆杰今天来了。”
赵冬梅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把碗里的饺子翻了个个儿,让陈醋把它浸了个够。
李春秋见她的这番动作,说:“你这么喜欢吃酸的?”
“我爷爷是山西人,他十二岁走西口,什么都没带着,就带了一个醋壶。他什么也没给我爸爸留下,除了饭桌上吃习惯了的一口酸口味。”
“那你平时炒菜为什么不放醋?”李春秋有些没想到。
“你的胃不好。你说的。”
李春秋微微一愣,他顿了顿,说:“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才算喜欢另一个人?”
赵冬梅看着他,没说话,仿佛在等着他下面的话。
“怎么衡量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一个女的?就是这个女的即便已经结了婚,有了丈夫,有了家,这个男的也还惦记着她,他不在乎。你信不信,如果你和我离了婚,陆杰第二天就会娶你。”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敢跟你打赌。”
赵冬梅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看了看他:“你要和我离婚?”
“这么大的事,咱们得听那个姓魏的媒人的。”李春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赵冬梅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都是说笑的话。你不爱听,不说了。快吃,趁热。”
赵冬梅没说话,半晌,她突然问了一句:“我敢打赌,你今天跟我离了,明天姚兰就会和你复婚。你信吗?”
李春秋看了看她,而后站了起来,他拿着碗,说:“我盛碗饺子汤去,你来一碗吗?”
“我不要。我就爱吃醋。”
姚兰家客厅的餐桌上,摆着几小碟残羹冷饭。姚兰独自一人坐在饭桌边上,筷子没动,碗也没动。
她毫无胃口,孤独而疲惫地出神地望着前方。
晚间九点四十分,哈尔滨火车站,一列火车喷着蒸汽慢慢地停靠在站台边。
火车停稳后,众多乘客从车阶上陆续走下来。
一个提着包的中年男子随着人流走下了火车,面色沉稳地走在人群中。他个子不高,宽额头,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他不是别人,正是哈尔滨市道里公安分局的笔迹专家——许振。
魏一平知道李春秋发现了郑三跟踪他,顿了顿,很诚恳地说:“春秋,如果我说这是一次巧合,你相信吗?”
“您说呢?”
“如果我说‘我来,就是想和你当面解释一下,请你不要误会’,你接受这个说法吗?”
听他这样说,李春秋没有说什么,淡淡地笑了。
魏一平没再说什么,他拍了拍李春秋的肩膀后,招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李春秋目送着他乘坐的出租车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终于松了口气。
“他就是魏一平?”陈立业的声音突然从李春秋的耳畔传来。
李春秋一回头,就看见陈立业站在他的身后。
陈立业看着他,说:“他比我想象的苍老许多。”
“你怎么知道是他?”
“直觉吧。”说罢,两人并肩朝前走着,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陈立业看着李春秋,问:“孩子怎么样了。”
“姚兰给他打了一针,好多了。”
“心里不是滋味吧?”
“是啊。”李春秋叹了口气。
陈立业见状安慰道:“现在的付出就是为了将来可以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这个道理我懂。”
李春秋摸出胶卷递了过去,陈立业接过胶卷小心翼翼地装好:“要不,你再回去陪陪孩子?”
李春秋摇了摇头:“不行,魏一平催得很紧。炸弹的事,只有不到九天的时间。我要是不回去,会露馅的。总会有一天,他们娘儿俩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我再补偿吧。”
陈立业看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钦佩和信念:“熬吧,快过年了。年三十儿,孩子就会知道,他父亲是个英雄。”
李春秋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了。”陈立业向他伸出了手,李春秋不假思索地握了上去。随后,二人在岔路口分开。
李春秋明白,他和陈立业的这一握,意味着,他们的合作从今天正式开始了。
小雪漫漫,李春秋匆匆走在回新家的路上,刚拐了一个弯,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差点儿撞个满怀。
李春秋抬头一看,和他差点儿相撞的人,正是赵冬梅同厂的那个工友——陆杰。
两个人都看见了对方,陆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看上去显得很尴尬。
李春秋怕他太过尴尬,率先开了口:“陆杰,是吧?”
陆杰显然没料到在这儿碰见了李春秋,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我刚才路过这儿,再见。”说完,他错身低头走了。
李春秋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转过头,往自己的新家走去,刚走到门口,他就看见家门上挂着一把铁锁。
李春秋有些疑惑地愣住了,他站在门口,伸着头往里看。
屋内,桌上的盘子里,有包了一半的饺子,擀面杖放在一边,还有一些饺子皮,似乎已经干透了。
屋里其余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和他出门前一模一样。
门锁很完整,屋子里也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饺子包了一半,锅里的水甚至都是满的。这意味着,赵冬梅在出门前,还在做着开火下锅的准备。
看着这些细节,李春秋思索着,赵冬梅应该不是被人抓走的,是有条不紊离开的,但是他想不明白赵冬梅能去哪里,至少,她应该给自己留下一个信息。
郑三把车开到哈尔滨市郊的一处民居前,停了下来。
车一停下,赵冬梅便顺势把罩在头上的披肩拿了下来。郑三看了看她,只见赵冬梅已经伸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走到这处民居的大门前,停了下脚步,随后,她顿了顿,才尝试着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被她轻轻一推,就开了,她走了进去。
房间内拉着窗帘,光线暗淡。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冷吗?”
赵冬梅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男人的声音继续在她身后响起:“把大衣脱了!”
赵冬梅用余光看着后面,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一粒粒地解开大衣纽扣,紧接着,厚重的大衣落在了地上。
“接着脱!”
赵冬梅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动手解开上衣的纽扣,一件件衣服陆续落在了地上。
她似乎感觉到了寒冷,双手环抱在胸前。
她背后,一个男人慢慢走了过来,正是那个白天刚刚住进来的和腾达飞对话的小眼睛男人。此刻,他的手里拿着一副手铐。
赵冬梅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一脸不安。
果不其然,随后,她被这个男人用手铐反铐在了椅子上,嘴里也被塞了一团毛巾。
小眼睛男子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裤衩,他从地上堆着的裤子里抽出一根皮带,将它抡了起来。
“啪”的一声。
赵冬梅的背上顿时浮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痛得她一声闷叫。
此时民居门口的黑色轿车里,郑三在独自等待着,他将手按在方向盘上,手指无聊地轮流敲打。
仿佛一个世纪之久,那扇黑漆漆的院门终于开了。
赵冬梅把自己裹在大衣里,从里面走了出来。一阵寒风吹过来,她的头发显得更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