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自进了太后卧房,与太后对话至今,没有说过一句恭维话,对话全程她都是不卑不亢的。太后还惊讶杜蘅竟是以平起平坐的姿态在与她对话的,全程无一丝卑微,气质如松如竹,自信骄傲。
于是,对比得现在这句恭维,听起来就格外顺耳了。
太后挺满意杜蘅的回答,知道她并不想多加谈及,似乎也并不想与十二攀扯,便也不再多谈。
两人谈了好一会儿,达成了初步的共识。等到谈完,已经是快到丑时了。毕竟宫中是非多,杜蘅也不宜久留。
眼见着杜蘅转身要走,太后忽然叫住了她。
“杜乡君。”太后这句称呼一出,杜蘅愣了愣,笑着转头,行礼道:“一时谈得兴起,竟忘记感谢娘娘之前的封赏了。这份封赏确实能让我省下许多麻烦,行事便利许多,杜蘅在此谢过娘娘恩情。”
“既已决定助你,这便只是份见面礼罢了。哀家期待的是你能带回给我的东西,你明白吗。”
“娘娘放心,我已成竹在胸,不会出岔子。”
“哀家想说的并非是这个。”太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榻沿,抬眸看她,夜明珠柔润的光芒下,她的一双猫儿眼弯起,就似月儿般剔透明亮,和十二皇子的眼睛很像。
“哀家想问你,你认为,谁更适合继承大统。”
杜蘅微一挑眉,垂眸,掩藏下自己眸中的潋滟光彩。她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影影绰绰间,她挺直的鼻梁在明亮的另半边脸上投下了剪影,整个人像是生于黑暗一般。
杜蘅并未正面回答,只淡淡道。
“这答案,太后您的心里不是已经有了么。”
说罢,杜蘅福了一福身,退出了卧房之外。
太后的卧房外,之前那太监就在边上候着。见杜蘅出来,只弯腰行了一礼,未有交谈之意,直接领着杜蘅走了来时那条小路出宫。
杜蘅走出宫后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太后很擅长用无声的静默来给人压力,她们之间的对话,明里暗里又隐藏着无数机锋和试探。
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杜蘅却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对付,这才没在太后的试探里掉了底牌。年近五十的太后竟然还如此睿智,不知她年轻时是怎样的风采,又是怎样的惊艳绝伦。
杜蘅离宫之后,身影很快没入一条小巷不见了。
所以她也并未注意到有人从另一条巷子走出,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
闻言,太后看向杜蘅的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她才红唇轻启,像是有些兴味地笑了。
“你胆子倒是不小。”太后微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杜蘅:“似你这般鲁莽,就不怕哀家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如果娘娘真想这么做,杜蘅早就不能站在这里同娘娘说话了。”杜蘅含笑,十分淡定地回答。
“自作聪明。”太后轻哼了一声,不过面上神色却并无不愉。
“你的意思哀家明白。”太后懒懒地抬起手里的绣绢,抬眼凝视着绣绢上的字,目光如水,声音像是一句叹息:“你又能帮哀家做什么。”
“我能帮娘娘扭转现在的局面。”杜蘅说完这句话,见太后转眼看向她,淡淡地微笑道:“娘娘不信?”
太后并没有回答,只是道:“扭转局面谈何简单。”
“天时,地利,人和。”杜蘅答道,双眸熠熠发光地看向太后,唇角似翘非翘,满盛自信。太后不由一怔,只见杜蘅福下了身,缓缓道:“所以,杜蘅此来,想向太后娘娘来求您的东风。”
太后望着她一时恍惚。
看着眼前颜色娇艳美丽的杜蘅,她忽然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她也曾意气风发,那时候的她才智无双,心计、智谋、手段、魄力,样样皆备。
她早就知道自己并非如日中天的陈贵妃和背景实力雄厚的皇后的对手,所以选择韬光养晦,装得胆怯无害。
皇后和陈贵妃这两位都是极聪明的人,她从不主动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维持住了自己这个“愚蠢柔弱”的形象,令她们两位都觉得她“柔善可欺”,觉得她不会成为她们路上的阻碍,这才不会下手来对付她。
她就这样一直低调着,直到孩子出生,她立刻转变了态度。先皇说她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护崽的母亲长出了獠牙”,但其实,她一直都有獠牙,只是她在先皇面前藏了起来罢了。不然,她不过一介身份低微、出身不佳的嫔而已,又怎么和皇后,陈贵妃斗?
因为她的“温婉善良”和“知心妥帖”,先皇临终之际给了她垂帘听政的权利。只不过,最终这江山还是他们祁家的,她一介女子,又怎能肖想。
所以,即便她心计、智谋、手段、魄力样样都不差,却也坐不上那个位置,因为这金銮殿上的大臣们不允许,这个世道不允许,整个天下不允许。
可这又是谁规定的,女子就不能手握权柄呢?
在尝过了手握权柄的滋味之后,让她再次放下手中权力,只做一个普通的、被囚在宫中的普通妇人,纵有无双才智也无从施展,纵心知大祁内忧外患也无能为力,这样的落差,是多么令人痛苦啊。
她就在这样的痛苦里熬了近二十年。
虽然现今天子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总归也是那个人的儿子,他们心性都一般地自私、冷酷,独断专行,刚愎自负,一样的瞧不起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