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天衣无缝

此刻,我的心里感觉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可是,千言万语,涌到嗓子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月突然在一个路灯下停住了脚步,弯腰看下去。

我也跟着看去,柳月专心看的是路灯杆旁正在怒放的一颗不知名的野花,红红的花瓣一圈一圈围起来,猛一看,恰似一团燃烧的火球。在这个春日的晚上,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它舒张着叶茎,花瓣是那样的薄,那样的妩媚。

柳月蹲下,神情专注地看着,伸手轻轻抚摸着那花瓣,良久,突然喃喃自语:“人生就是这样了,自然的生长,自然的花开花落,即使偶尔有了寡淡,却也能独享一处天空……”

我的心里一动,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柳月。

起风了,春天就是这样,冷不防就会有风吹起来,当然,那风中有尘土的味道,也有春天青草发芽的味道。

我看到,春风吹拂了柳月的头发,原本整洁条理的秀发显得有些紊乱。

我很想伸手去整理她的头发,却终没有敢。

一会,柳月站起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野花,轻声说道:

“我想,这就是春天了,尽管她的脚步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慢,但是,我还是听到了它的脚步声,听到了春天的声音……”

我听着柳月略带抒情的声音,觉得柳月说的是双关语。

然后,柳月面对月光下的江面,伸展双臂,继续说道:“触摸空气的心情好惬意,好想长长地舒一口气,再吸尽这初春的温柔……”

我无语的站在柳月身后,听凭柳月在这里抒情。

一会,柳月转过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明亮的眼神看着我,忽然微笑了:“都过去了,不是吗?”

从柳月的眼里,我看到了坚毅和乐观,还有一种深邃的迷惘。

我知道,不论何时,柳月总是坚强和乐观的,尤其在灾难面前,她的这种性格会愈发明显。

可是,月光下柳月眼神里那深邃的迷惘是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深?

我想不出来,只有默然点点头:“嗯……”

“相逢应该是笑,是喜悦,不应该是沉默,抑或悲忧,同事也罢,朋友也罢,都应该如此,不是吗?”柳月反问我,口气显得有些轻松。

我继续点头:“嗯……”

“干嘛老是‘嗯’啊,小伙子,看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呢?怎么?见了老首长,心里不乐意?”柳月用调侃的语气:“来,笑一个,然后,再叫我一声‘柳姐’……”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是,却没有叫。

“叫啊,怎么不叫我?叫我‘柳姐’啊……”柳月的声音里微微有一丝颤抖,月光下白皙的脸上带着在我看来是凄然的笑。

我坚决摇摇头,我叫不出口,一声‘柳姐’,能把我的灵魂打回原始社会。

柳月没有勉强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注视着我,眉头微微锁住,嘴角带着依然凄冷的淡淡的笑。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的心里突然很惊惧,我觉得,灭亡不可能,但是,可能,快要爆发了。

我的大脑里来回翻涌,我的心中波涛澎湃,既然不会灭亡,那么,就爆发吧,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柳月月光下的眼睛。

然后,我单独给张部长敬了一杯酒。

敬完酒,张部长抹抹嘴唇:“小江,干脆,你给你杨哥和你的新部长一起敬杯酒,要不是今天,我还不知道你和我的老同学关系这么亲密,你得感谢你杨哥带你参加今天的酒场啊,一下子和我这个大领导套上了近乎,还和你的老主任拉上了新关系,哈哈……”

我点点头,端起酒杯,站起来:“杨哥,柳部长,我敬你们二位!”

那时,我以为,杨哥仍然不知道我和柳月不是表姐弟关系,而杨哥同样也不想让张部长知道我和柳月的这种亲戚关系。

我觉得我和柳月的保密关系应该是天衣无缝的。

所以,我得称呼柳月为“柳部长”。

我一站,柳月也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注视着我,眼神很复杂。

杨哥也端起杯子,没有站,冲我说:“小江,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坐,坐下!”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坐。

“坐下喝!”柳月轻轻说了一句。

我听话了,坐下,然后和杨哥柳月碰杯:“感谢杨大哥,感谢柳部长……”

“不是在公共场合,私下,叫我柳姐好了……”柳月说道。

柳姐?我心里一愣,一个多么陌生的称呼。

“对,叫柳姐好了,个人酒场,不要这么拘束,”张部长说话了:“小柳对你啊,我看还真的像是大姐姐对小弟弟,这以前,她在我面前提到你的时候,都是带着姐姐对弟弟的感情和语气……”

我的心里一阵滚烫。

柳月一定知道张部长把我们当普通同事,最多是普通关系,她也以为,杨哥仍然把我们当表姐弟关系,或许,她还以为,杨哥应该认为我私下该叫她表姐。

这时,我看见杨哥的眼皮跳了一下。

“嗯……张部长说的有道理……”杨哥平静地说着,脸上带着笑。

我从来没有称呼柳月为“柳姐”过,我以前都是叫她“月儿姐”、“月儿”,开始,今天,我要改口,而且,这口必须得改,这是柳月提出来的,还有张部长和杨哥在场。

“杨哥……柳……柳姐……”我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说:“我……我敬你们……”

话未说完,我举杯就喝。

我知道,这一声“柳姐”,包含了太多的含义,也包含了柳月此时的心态。

杨哥和柳月也喝了。

我此时的心里矛盾万分,一方面祝福杨哥和柳月,另一方面却又不时受到刺激,心里阵阵刀割一般的痛。

我不知道,我这样想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否是一个好人;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为柳月的幸福而开心;我不知道,柳月是否真的感到开心幸福……

酒足饭饱之后,张部长的车已经走了,杨哥用他的车送张部长去江海宾馆,张部长是单身来上任,老婆没跟来,市委专门为张部长在那里有安排的房间。

杨哥同时招呼我和柳月上车。

“你送张部长吧,”柳月看张部长上了车,车门关死,转身对杨哥说:“我想和我表弟聊会天……”

柳月这么一说,我也自然不能上车了。

听柳月这么一说,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竟然可以在时隔一年之后,单独可以和柳月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