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在岁宁街的后巷里昏迷不醒,一直听到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苟活忘其名,如犬献媚”的颂唱时,才醒过来。
身上的伤,是因为封痕之时她太过痛苦,不由自主地反抗,怜爱着她的奚若洲却在那日格外狠心,紧皱着眉头重伤了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宝贝疙瘩,才将她制服。
大抵是因为,王蓬絮在她前半段的人生中,影响太大太大,是改变了她整个心智的存在,所以,她会对那张脸,有着那么深的印象,以至于第一次见到王蓬絮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
哪儿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往事,有的不过是一段,改写她人生的过往罢了。
但这样的过往,远比那风花雪月更深刻,更惨烈,更悲壮。
而这浮浮沉沉,生生死死,恩怨纠葛的四年,只是一场,试炼罢了。
如今大梦初醒,她回来了。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委屈得不得了。
得到的,失去了,看透的,不想要,明白了,不如不明白,还有很多很多故事与缘由,是在三言两语里说不清的,而那些,都是她心头的刺,一根根地扎着,隐隐约约地疼着。
她看着奚若洲,明亮的双眸里有着平静的质问,“义父,你为什么不救花漫时?”
奚若洲轻轻抚着她隐隐颤抖的双肩,像是要抚平她的悲伤,“她命中之劫,也是当偿之孽,生死在天,救不得的。”
“她一直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好,是因为你让她保护我,对吗?”“不错,你出门在外,做父亲的,哪里放得下心?便告诉她,那个出现在王轻侯身边的,叫方觉浅的丫头,于神殿有大用,于我有大用,万万要护她周全,委屈可以受些,但切忌不能伤了你性命,无论如何
,都要护着你。”
“所以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是神枢,不知道我的身份,是吗?”“是的,其实,让你顶替她成为第八神使,也是我所安排与她无关,那时她不知情,万般慌乱,生怕害了你,也着实可爱。你一心想知道神殿到底是什么样子,但那时候你离神殿太远,为父呀,得让你走进
神殿的心脏,才能让你看得明白。”
“她到死都没有出卖你,到死都没有告诉我她的这些委屈,到死都以为我会怪罪她,义父,花漫时何其无辜?”“傻孩子,你是神枢,她是神使,神使为神枢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她忠于神殿忠于神枢忠于我,最后忠于了她自己,忠于自己而活的人,都不委屈。”
时于今日,她犹记得,王蓬絮被活活烫死在炮烙铜柱上的惨状,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质问,一声声泣血含泪的控诉,清晰得就像昨日所见。
临死之前,他双眼含着泪,对着苍天大喊,苟活忘其国,如犬献媚,偷生忘其名,如蛾附炎,嗟食忘其崇,如鼠谀承,度千秋,过万载,至寿尽,吾道终成,吾道终降!
慌乱不已的她,看着七大神使个个都神色惊骇,恐惧万分,看着他们害怕着这个信仰坚定,诅咒神殿的罪人。
她不明白,这些义父口中,仁德兼备,善良悲悯的神殿之人,在害怕什么。
也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能支撑着王蓬絮承受着那等痛苦刑罚也坚守着自己的理念,绝不低头求饶,甚至不喊一声疼痛。
但在那天,她脑海里面那至高无上,光明伟大的神殿模样,轰然倒塌。
她问奚若洲,义父,神殿真如你所告诉我的那样,善良,光明,正直,包容吗?
奚若洲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
她又问奚若洲,那是如那人所说的那般,龌龊,污秽,肮脏,虚伪,残暴吗?
奚若洲还是微笑着摇头,也不是。
她还问奚若洲,那神殿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告诉我的那个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奚若洲抚过她的脸颊,伶儿,神殿,只是神殿,使神殿以何种模样存立于世的,是人罢了。
那时候的星伶听不懂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在奚若洲编织的美好世界里长大,对整个世界都充满着善意和怜爱,理所应当地,她觉得这个世界也应该是充满善意的。
但王蓬絮是照亮了象牙塔的光,这束光照亮了阴暗,让她看到了丑恶,虚伪等等一切最令人不堪的恶劣。
王蓬絮生生地撕开了属于星伶的童话世界,告诉了她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光,是没有错的,王蓬絮是没有错的。
她不明白,错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