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见

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陌生,乍一听还觉得不是在叫自己。不过再想想,叫的还真就是自己。

那时她经历了不少事情,看透世事之后最终发现六扇门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归宿,反正她对抓犯人挺感兴趣的,就当是成全了那个陈公子。成修听了这番话十分气闷,正为劝说虞紫陌头疼呢,事情就被皇城司的人捅到了先皇那儿,先皇一纸诏书宣虞紫陌进宫,说要见见故人。彼时成修还十分惧怕,一是不知道先皇会如何处置虞紫陌,二是……担心虞紫陌会做出什么不可预料之事。

虞紫陌不知道自己怎么成的‘故人’,只知道她必须去见一个人,一个她很想见但别人不是很想让她见的人。然而当虞紫陌进宫见到那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时却发现,他和传闻的不太一样,和她想象的也不太一样。他有着和其他即将死去的人一样的穷困,不是说生活的穷困,而是生命的穷困,他坐在龙床上,看着她,每说一句话都仿佛在耗费他仅剩不多的生命,年幼的太子站在一旁,先帝看着他,眼中呈现出一个‘父亲’才有的神采。

就是那个时候,虞紫陌神奇的放下了,对他的……“仇恨”。

是的,虞紫陌对他有“仇恨”,这也是成修和他人担忧的真实原因。

但这种仇恨和常人理解的仇恨不一样。她只是在听过了当年事情的原委后,提出了一个想当然的结论:先帝害死了她的外祖父和父母,她身为后辈理当为他们报仇,那么她应该杀了他才对。这个念头出现的水到渠成,从世俗人的眼光看,这叫做出于不平,难过,痛苦选择报仇。

但事实上她从两岁就被师父带走,平生不曾见过任何亲人面,亲缘情缘淡薄,也就无从谈起难过痛苦悲伤这些情绪,实际上她好像也真的没有这些情绪,她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十多年间的道家佛家的教导下消泯的差不多了。她想要报仇,其实纯粹是出于不解。

这种不解来源于她和成修的一番谈话。她认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么她杀皇帝就是理所当然。但成修却告诉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为臣者的本分。皇帝是天下万民的君主,肯为她们一家平反这叫皇恩浩荡。她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心存杀人。

可虞紫陌却说:他错杀了自己的亲人,为他们平反是应该的。自己为亲人报仇也是应该的。他做出怎样的补偿和她是否选择杀了他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何况皇帝也不是真心补偿,倘若是真心补偿为何时隔数年才做出这个决定,无非是因为有很多人议论他,他才做出改变的,

他的平反只是说给指责他的人听的,而不是为当年枉死的人也不是为了她,归根到底其实是为了他自己。这样说起来,她并没有欠他什么,那么杀他就不该算错。何况人终归会有一死,皇帝也逃不过去,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为什么不能死在她手上,说不定死在她手上是命运使然呢?

她说完这番话后,成修看她的表情就不对了。不像看人,像……在看怪物。也是那个时候,成修发现虞紫陌和常人是不一样的,她将死亡看作是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她不在意自己的死亡,自然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死亡,她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而且十分固执,固执到不肯受任何人的影响,直到完成她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为止。

用某个贴切的词语简而易之的形容,就是,一根筋。

也是那个时候,成修想要把她嫁出去,希望成亲能够改变她。

但到头来,却差点害死她。

回来的虞紫陌经历了悬崖之下一年的荒野求生,除了一身伤以外几乎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从前还要清冷淡漠。所以当先帝让虞紫陌进宫说要看看她的时候,成修陡然间就回忆起了当年的谈话,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而虞紫陌,她的眼神太过淡漠,成修实在读不出她的想法,问了一下最爱揣摩人心的任九歌,任九歌给了他一个出人意料的答复:他看见了好奇。

后来成修问虞紫陌进宫时在想什么,虞紫陌告诉他:她只是有些好奇,皇帝,是什么样子的。

直到她见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她没想过这个人世间的执牛耳者是一副那样的面貌,死亡拉近了他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所剩不多的时间在一刻不停的压迫折磨着他,那一刻,虞紫陌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仇恨’消失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佛家常说的那句:“众生平等”。从前她常以为这话十分的不对,她读过许多的史书,众生倘若平等哪来的许多不公正?然而大须弥山的山南大师却告诉她平等不等于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