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银河渺远。

有风声，鸟声，虫鸣声，还有人声，在这大山深处窃窃私语。

虞紫陌一笑，“说丧气话可不合规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看这天，薄雾冥冥，乌云蔽月的，可不是个打架的好日子？还有这暗香浮动……”

说到此处她话音忽的一静。

树林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味道十分特别，不像是某一种香味，更像是百花齐放时百种花香同时流转才有的感觉。

小和尚隐约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还真是，好香啊，这味道好熟悉啊，哪来的啊？”

洛临溪奇道，“你闻到过这味道？”

小和尚一点头，“闻到过啊，很熟悉的，不过上回闻到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花花草草，这种天气，哪来这么多的花啊？”

春寒料峭，寒风犹在，满目萧条，何来花香满盈？

另两人却不答，虞紫陌细细打量了四周一番说道：“没想到，原来还能在这儿遇见老朋友，真是意外之喜啊，可惜百花符的味道蔓延的太广，否则的话还真就能循着香味找到那家伙了。”

小和尚迷惑：“你在说什么啊？”

洛临溪向他解释道：“当初小虞姐和我曾在镇子里遇上过一个黑衣人，这人打伤了段云刀之后就不知去向了。而这个黑衣人就是在山里抓走那些武林人士的人。不过他在逃跑的时候被小虞姐撒了一把百花符，这百花符能使人七天之内身上都盈满这样的香味，就是范围有点广，没办法准确判断身中百花的人的位置。但只要他留在一个地方略久些那个位置的香味就会变得极盛，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

小和尚惊喜道：“而这里的香气十分浓郁，不合常理。也就是说，那个抓了我师傅的人曾出现在这儿？！”

洛临溪摸摸他的头，笑道：“对。不过这里还不是香气最浓郁的地方，香气最浓郁的地方会使人如入百花深处，这里的香味还算是比较清淡的呢。这里香气最浓的嘛，是那边。咦？”

洛临溪和虞紫陌对视了一眼。

隔着河岸，虞紫陌盯着关柔的住处，心里的疑惑一茬又一茬。

怎么会是她家呢？

那个黑衣人曾经在她家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停留吗？

他为什么会去那儿呢？

然而未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小和尚就已经率先走向了那边。

河岸的对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与香气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甜腻腻的氛围。

茅草屋房门大开。

一阵风刮过，也不大，两扇门却轰然倒塌。

房间里乱糟糟的一片，刀剑痕迹随处可见。

一地的血腥混着土地的土黄色看得人双眼疼。

关柔和段云刀全都不知去向了。

与他们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把刀！

地上一段拖行的摇曳的血迹顺着厨房后门的方向延伸到了河的对岸。

虞紫陌顺着那血迹的方向看去，眉头紧皱：“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个方向，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所在？”

那机关图虞紫陌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所记住的并不多，但隐约记得密林中也是有机关暗道所在的，这血路刚好重合了其中一条，未免有些巧的过了。

洛临溪翻过机关图细细对比，“是，不过不是机关，而是暗道，能够通往凤凰山的暗道，只是方向不同，所指向的地方也不同。”

虞紫陌掐着腰回头看他，“你说我会不会是看走了眼？”

洛临溪心知她是对关柔起了疑心，却又不相信关柔会欺骗他们，心里矛盾方才不注意将心中的疑惑吐露出来，他将机关图一收，笑道：“要让小虞姐你看走眼的成本也太高了，我更倾向于他们是一起逃向了那边罢了。”

小和尚一摊手：“你俩又开始说这种只有你们听得懂的话了，那我们现在到底要干嘛啊？”

虞紫陌一指：“当然是顺着这条路看看他到底指向什么地方了。”

三人便又起行。

密林里，月光混着花香，迷雾里的血腥气更重了。

远处，一人赤身，不着寸缕的躺在地上，月华映照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如同给她披上了一层薄纱，勾勒出一具丰润的。

小和尚骤然看见这样一幕，想到的不是闭上双眼，也不是震惊于对方的死亡，而是内心深处没来由的一股惊叹，她果然如虞紫陌所形容的那样，美丽而令人动容。

连死亡都不能带走她的美丽。

然而极致的美丽却在凋亡的边缘摇摇欲坠。

洛临溪敏锐的感觉到，身旁的虞紫陌变了。这种改变不是说面容的改变，态度的改变，神态的改变，心绪的改变，而是她整个人都彻底的改变了，如果说之前的她还是副无所谓的可有可无的态度，那么眼前这濒临死亡的女子却彻底的刺激了她，让她整个人都锐利的如同开锋长剑，无处不是锋刃。处处都是锋刃。

虞紫陌也不知道为什么。

按理说，不是没看过死亡，死亡在捕快的眼里合该是十分司空见惯的事，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看着那个女人躺在那里的身影，就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没能逃出万人崖的另一个自己的消亡。

是兔死狐悲吧。

完全是在物伤其类啊。

关柔迷茫的看着聚拢在她身边的三个人。

其实她已经不大分得清现实和虚幻的差别了。她眼前有五颜六色的花海，有一碧如洗的天空，还有走马灯般出现的人群，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在对她微笑，每个路过她身边的人都很有礼貌，都对她很好，没有骂她，也没有嘲笑她，也没有打她。

这是什么世界？

怎的如此好？

能不能就这样永远留在这里呢？

虞紫陌拿过旁边的一件衣衫盖在她身上，小和尚和洛临溪全都站在五步以外的地方背对着她们二人，直到虞紫陌为她盖上衣服之后才走过来，她似乎陷入了迷幻之中，虞紫陌喊了她好久她都不理会，就那样一个人痴痴的看着天空笑着。

她身上有许多伤口，最重的一道是在她的腹部，被人一剑捅穿，鲜血流过她的身体滴落在枯黄的草上，她的身体不自觉的轻微痉挛着她却不知道。小和尚看着关柔，下意识的捂住了身上同样的位置，仿佛感受到了与她相同的痛苦，浓郁的花香也成了对他的一种刺激。一呼一吸都变得极为不易。

仿佛，他在和她一起，承受这份死亡的苦果。

然而在小和尚眼中的苦果在关柔的心中却是无尽的喜悦。在这幻境中，有她最爱的男人，他不再站在路的尽头与她遥遥相望，而是站在她的身边微笑，娇俏的青青则和她的小丫鬟玩儿着捉迷藏，而她的惠儿就在那万花丛中咯咯的笑着。

这一切多美好。

如果死前的幻觉如此美好的话，谁愿意回到生不如死的真实里？

关柔不是个多么勇敢的女子。

可她却是个称职的母亲。

她忽然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