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的客人吧?”几个妇人笑道,脸上露出了喜色。
这八个月,张辛眉受了玉藻的嘱托,给她送过四次补给。
顾纭友善近邻,每次都要分给邻居。
“司小姐的电报。”随从把东西放下,顺便递给了顾纭一张纸。
玉藻在电报里说,很想吃顾纭做的酸豆角。
上次是盛夏,豆角正好上市,顾纭拿了些给张辛眉,让她带给玉藻。天气太热了,她怕玉藻吃不下东西,酸豆角正好开胃,能下饭。
不成想,玉藻还上瘾了。
“多谢。”顾纭对两名随从说,还塞了一把钱给他们。
他们虚推了下,也就接受了。
顾纭打开了箩筐,果然有米有肉。
她自己留下了两三顿吃的,剩下的分给了近邻。这样战乱的年代,她孤身一人在大上海,没点帮衬怎么行?
出门在外,邻居更可靠。
分完了,顾纭重新给玉藻回了电报。
第二天是周日,是个天高气朗的晴天,她装好了两罐酸豆角,这是她上次做好的,以及一封准备回的电报,去找张辛眉。
她知道张辛眉的家。
张辛眉那个家,谁都可以去,没什么私密。
他家那栋楼很空,听说全是他买下来的。
楼下停靠了三辆崭新的豪车,还有几个随从打扮的人站在楼下抽烟。
“他是不是来了客人?”顾纭心想。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惜她从不主动联系张辛眉,并不知晓他的电话。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张辛眉家的大门没关,果然来了好几位客人。
顾纭在门口就叫了声“九爷”。
张辛眉站起身,冲她点点头:“你送东西过来的?”
“是。”顾纭低垂了头。
张辛眉道:“你先进来吧。”
他把顾纭领到了书房。
顾纭往里走,路过客厅时,看到坐在靠南边沙发上一位客人,突然紧绷了身子。
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像僵住了。
顾纭正好从他身边路过,余光瞥了他一眼。
她不认识。
这是个穿白衬衫的客人,衣裳的料子很不错,看上去颇为贵气。
顾纭在上海认识的人不多,跟张辛眉的交际圈更是毫无关系,他的贵客,不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所以,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迈步进了张辛眉的书房。
她耳朵里还听到其他客人问:“白爷,您没事吧?”
她不认识姓白的人。
她把酸豆角罐子交给张辛眉,又拿出自己要给玉藻的电报。
张辛眉看了眼,她在电报上说她很好,即将可能回乡下。
他好奇问:“你要回乡下去?”
他们说话的时候,张辛眉并没有关书房的门,他的声音外面隐约能听到一点。
顾纭的声音则是很轻:“有这个打算。我们报社,四个人去做了前线记者,死了两人,其中一位是我们老板。”
张辛眉诧异,心里既沉重又好笑:“你们老板亲自上前线?报界竞争这么大?”
“不是,他是自己一腔赤诚。”顾纭叹了口气,“老板娘虽然还在经营报社,多次提出要关了门回老家,无奈放不下老板的遗志。
最近又有两位同事离职回乡了,报社摇摇欲坠,多半年底就要关门了。明年不可能再开的,我早晚得走。”
张辛眉想了想,问:“可要我再帮你找份工作?”
“不了。”顾纭苦笑了下,“上海的米和油太贵了,工资不够我吃饭的,我还是回乡下吧。我家老宅还存了点粮食,回去不至于饿肚子。”
张辛眉就不再劝她。
他道:“什么时候要走,跟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这一路炮火阻隔,到处都在打仗,火车都走不了了,你一个女人出门不方便。万一你有什么闪失,玉藻肯定很伤心。”
他当着司玉藻的面,总是嫌弃她,可背后做事,滴水不漏,丝毫也不肯让玉藻难过。
顾纭颔首。
她简单寒暄了几句,又问了玉藻的近况,就说:“您还有客人,我就不耽误您了。”
张辛眉送她出来。
出门的时候,那位方才很紧张的贵客,好像再次紧绷了身体,只是他这下子有了心理准备,紧绷只是那么一瞬,旋即恢复了正常。
顾纭没再看他,张辛眉送她下楼。
“我自己搭电车回去,不用再送了九爷。”顾纭道。
张辛眉说:“回去慢点。”
顾纭点点头。
她正要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张辛眉看了眼来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就错身上楼去了。那人看着顾纭已经过了马路,当即跑了过去:“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