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贤则塞不下去。
他喝了几口酒,心里有句话,一直在喉间打转,迫不及待往外涌。他几次压下去,最终还是没压住。
于是他问顾纭:“你现在是一个人吗?交男朋友了吗?”
顾纭停下了筷子。
她抬眸看着他。
一路上过来,他们几乎没有目光接触,眼下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微微蹙起的眉。
他一直在忍着什么。
也许是痛苦。
顾纭不知他是不是身上有伤,因为他那些克制的动作和表情,都让顾纭觉得他此刻好像承受巨大的疼痛。
她的声音很轻:“有,不过他不在上海,去前线做战地记者去了。”
白贤的脸色刷得惨白。
他的手指,那么明显痉挛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猛然站起来:“对不起,我有点喝醉了。”
说罢,他出了雅间。
顾纭不是个聪明女孩子,也没经过情场,她对这一变化很不解。
当自己不了解的时候,心里就会生出恐惧。
他是胃不舒服吗?
他的身子,总有点蜷缩,顾纭觉得他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
她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约莫十分钟后,白贤才回来,脸上有水珠,白衬衫的领口湿了一片。
他应该是去洗脸了。
顾纭见他很不舒服,就道:“多谢您招待。要不咱们走吧,我已经吃好了。”
白贤则道:“我还没吃”
顾纭只得重新坐下。
气氛很尴尬,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就这么耗着。
顾纭忍着看手表的冲动,默默拨面前的菜。
白贤说他还没吃,可他仍是不动筷子,只喝酒。
这顿饭,消耗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送顾纭回家,在弄堂门口停了车子。
“今天叨扰了。”顾纭说,“再见,白爷。”
“再会,顾小姐。”
白贤看着她往弄堂里走,转身坐回到了车子里,道:“回去。”
他依靠着后座靠椅,这才让那些山呼海啸般的情绪淹没他。他沉浸其中,像个溺水的人,很快就出了满头虚汗。
随从从后视镜看了眼他,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白爷,您是不是哪里疼?要去医院吗?”他摆摆手,从齿缝间蹦出了声音:“回家!”
“顾小姐!”
顾纭听到身后有人这样喊。
这声音听着熟悉却又陌生,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就没有停步。
然后,那声音就在她身后不远处:“顾小姐。”
好像才几步,远处的人就到了她身后。
顾纭转过身。
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客人。
他不是坐着了,站起来足足有电灯杆子高,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顾纭都要抬眸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她心里突然猛跳了下。
她微微扬起脸。
那张脸,八个月不见,变化是挺大的。眼神好像比那时候深邃些,神色也有点不同。
只是
她很意外看着他,心想:“哦,果然是熟人。”
“顾小姐,你还记得我吗?”他又往前迈了两步。
顾纭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个动作,令他的心沉了沉,他好像一个满身污秽的人,很怕丑的也往后退了半步。
顾纭没回答他。
街上流水马龙,行人脚步匆匆,独独他们这方天地,静止了一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
“记得的,只是不太敢认。”顾纭慢慢开口,“不知现在怎么称呼您?”
他一时语塞。
他现在仍是叫白贤,因为洪门的人只认他这个名字,后来有个贵人赏识他做事拼命,又认得几个字,故而很器重他。
贵人说白贤二字很好听,有文化,不单单是个粗人,就不要改了。
他被“有文化”那句评语吸引,果然没有再改名字,一直叫到了现在。
“他们叫我白贤。”他道。
顾纭道:“白爷。”
她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听到其他客人这样叫他,果然没有听错。
她还记得楼下那三辆汽车。
楼上的客人,正好三位。
短短八个月不见,他已经有了豪车和面料讲究的衬衫。
大上海局势动荡,这样的年岁里,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暴发户到处都有。别说八个月,一两个月就能叫人改头换面了。
“别”他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羞臊难当,“顾小姐别这样称呼,你随便叫我吧,别这么”
顾纭礼貌笑了下。
白贤停顿了几秒,又道:“也算是旧识了,能否请顾小姐吃午饭?”
顾纭看了眼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