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换衣，束发。

我站在镜子面前，默默打量镜中的自己。

银白的长发用红色头绳束起，发丝下苍蓝色的眼眸宛如冰川与晴空混合的剪影，清透又冷冽。

我已经恢复到了十三岁，看起来比原来长高了些许，白色制服穿在身上更显得修长，面无表情的样子透着几分冷漠。

大概谁也想不到，我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不对，是几个小时。

大仓烨子敲了敲门，声音从门外传来。

“葵衣，”她扬声问道，”我把条野叫过来了，你有空见他吗？”

她认真询问的语气忽然让我觉得自己像极了反派组织的领军人物。

看着镜子里神情冷漠的少女，我微微抿了抿唇。

“他也想要‘书’吗？”

带着这里的记忆回到过去——

条野采菊就是那个在无数平行世界因为各种原因成功逮捕太宰治的眯眯眼，在得知福地樱痴的计划之后，他还尝试过刺杀福地樱痴，但他跟大仓烨子的关系并没有变差。

大仓烨子没有否认，只是说：“我不知道你手里的书还有几页。”

我从怀里拿出”书”的残页。

一共五页，四页完好的，一页已经撕裂成了两半。

我承诺过会给菲茨杰拉德一页，给大仓烨子一页，想要保住自己的记忆，我也需要一页。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页完整……

分给条野采菊的话，费佳是不是就拿不到了？

不管他有什么计划，都不可能成功？

不知为何，都过了好几天的时间，”书”上仍然残留着一层水汽，如果不是能从书里感受到这个世界本源的气息，我都要怀疑书早就被太宰治他们调换过了。

我皱了皱眉，再次检查书的情况，依旧没有发现异常。

就算是用六眼来看，都跟往常一样。

也许只是被海水浸湿了……

我收起书页，拉开门走出去。

大仓烨子倚着墙，她现在看起来比我还矮半个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秀气的面容上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她的异能可以改变年龄，也许她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年轻。

但这跟我没有关系。

我对她说：”条野采菊想要''书’的话，必须帮我拦住武装侦探社那些人。

这个世界的武装侦探社一直游离在所有事件之外，仿佛刻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不存在一般，然而我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你也太高估我了。”

条野采菊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他身披色斗篷，看上去就像彻底融入了黑暗中。

据说猎犬分崩离析之后，他也没有加入其他组织，一直隐匿踪迹，不知道在暗中策划什么。

我凑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太宰好像亲口说过，他跟你很合得来。”

他双眸微闭，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浅浅的阴影，嘴角弧度是与太宰治如出一辙的狡黠。

“是吗？”他微微低头，像是正在打量我一般，若有所思地说，”你比我想象的更有信心。”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并不看好我跟费佳的合作。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没有费佳，我不可能那么快联络到菲茨杰拉德，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大仓烨子，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我跟他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至于到最后是谁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那就各凭本事了。

在整个计划里，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情就是，大仓烨子和条野采菊都站在我这一边。

“我不喜欢那个人。”条野采菊说，”他是毒蛇，”顿了顿，又改口说，”是阴险的老鼠。”

他对费佳的评价也跟太宰治很相似。

我又歪头看了看他，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

从外表看上去，一点也看不出他双目失明——仅凭几句话的功夫，我已经决定把那一页书给他了。

“多谢了。”他说。

他有着超乎常人的五感，能够因此分辨出人的心声，探知到我的想法也很正常，我并没有因此恐慌，不如说，我反而觉得更安心了。

只要有他在，他就能牵制费佳。

像费佳那种智多近妖的人物，哪怕有着读心的异能都会被他欺骗，然而条野采菊是身经百战的猎犬，还有着丰富的刑讯经验，我相信他的判断。

我也必须相信，不然我没办法在费佳面前成功拿到”书”。

我带着条野采菊来到之前的监控室，路上，我忍不住问他：”如果真的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去点一杯酱油拿铁吧？”

……这种东西真的能喝吗？

推开监控室的门，果戈里盘腿坐在电脑椅上飞快转圈圈，菲茨杰拉德在旁边用手撑着额头，脸上写满了无奈。

这两个人居然能凑到一起？

我有些惊奇地望着他们。

菲茨杰拉德说：”我来看看港黑那边有什么准备。”

太宰治也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会在今天动用”书”，我抬头看向监控，港大楼外还是一片平静。

如果不是风卷着树叶从地上飞过，我会以为这是一张静止的照片。

“他还真沉得住气。”

费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过头，看到他领着伊万进门，伊万手里端着茶壶和茶杯。

费佳笑着问：”诸位，一起喝杯茶吗？”

他紫色的眼眸”瞥向条野采菊，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之色。

“这不是条野君吗？”

条野采菊歪了歪头：”你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费佳笑了笑，从伊万手里接过茶壶，亲手给他沏了一杯茶。

条野采菊端着他沏好的茶，大大咧咧地走到旁边坐下，翘着腿说：”茶不错。”

“谢谢夸奖。”费佳说着又给我沏了一杯茶。

我捧着暖洋洋的茶杯，看了看他，又看看条野采菊。

条野采菊低头喝了口茶，眯眯眼抬起来对着费佳的方向，”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一品味跟人性是不是不可兼得的两种东西。”

“？”

他是不是在内涵费佳没有人性？

“这么一想，连茶都觉得难喝起来了呢。”条野采菊放下茶杯，倏地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他背对着我扬了扬手：“有事再叫我。”

我抬手对他挥挥，以他超常的五感，不需要看也能感知到我的动作。

门在他的身后合上，我回过头，瞥了瞥笑容微微僵硬的费佳。

费佳对我眨眨眼，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又把手里沏的新茶递给菲茨杰拉德。

菲茨杰拉德默默喝茶，什么也没说。

“我的呢？”果戈里问。

“自己倒。”费佳把茶壶塞到果戈里手里。

果戈里看着茶壶，露出了有些怀疑人生的表情。

监控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看着寂静的oo大楼，我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打开过游戏系统了。

系统是在六眼的基础上构建出来的，通过六眼接受处理信息的能力，能够把信号转变为数据，实质化的呈现出来。

当初我意外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晕倒在学校里，被木山老师发现，她是主攻大脑领域的研究员，发现我的异常之后，她帮助我开发出了这个系统。

通过系统，我仍然能够联系上太宰治。

只要他的游戏账号没有注销……

我打开论坛，首页上飘满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文野联动副本第三部分呢？又跳票了？？]

[漫画！有本事把漫画更新一下啊！！！]

[垃圾官方，又鸽我们！]

[大家不要骂了，横滨本地人表示，最近是真的不太平，昨天在中心区域还发生了异能者大规模战斗，游戏公司也在那边……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怪今天跟人决斗一卡一卡的]

[希望游戏公司没事]

我略过这些帖子，看向下方的私聊窗口。

太宰治的头像是灰色的。

然而即使他在线，我仍然能发消息给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一开始，会高高兴兴去找他，给他发一连串可爱的表情包，还把他逗得开怀大笑的就不是我。

不是现在这个我。

望了那个头像一会儿，我黯然地把论坛关掉。

菲茨杰拉德的秘书官过来把他叫走了，果戈里生气地把茶壶扔在桌上，拽着斗篷不知道瞬移到了哪里。

茶壶倾倒在键盘边缘，水渍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费佳轻轻抿了口茶，说：”还有两个小时呢。”

右上角的屏幕映着另一个世界的情况，为了保证拿出来的”书”不被抢走，武装侦探社的人和异能特务科走进了一个秘密的房间。

监控看不到房间里的内容，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然而费佳一点也不着急。

他用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悠悠开口道：”跟条野君说的一样，茶不好喝了呢。”

不好喝你还一脸享受？

我顿时侧目。

他拿出手机，轻微的震动从手机那边传来，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他唇角翘起了一丝弧度。

“喂？”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太宰君。”

竟然是跟太宰治通话？

六眼仍然在收集游离在周围的信息，我打开附近频道。

[太宰治：你想要什么？]

“竟然问这种问题，”费佳笑着说，”太宰君也变得无趣了呢。

[太宰治：“……”

太宰治：把电话给她]

费佳把手机递过来。

我凑到耳边。

轻轻的呼吸从听筒传来，像是怕吓到我，太宰治清冷的声线不自觉地压低，透着几分柔软。

“葵衣。”他轻声说，”我们有话对你说。

他大概还觉得我是十一岁的我吧？

我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被费佳误导，我说：

“我不讨厌你们。”

“我只是……想再去一次那边……”

我必须去那边，必须拿到书。

沉默的人变成了太宰治。

我听到了中原中也在旁边的低声嘀咕：”她不会觉得那边更好吧？”

甘乐说：”这都怪谁呢？”

像是议论又像是谴责的声音渐渐变大，那些人一点也不担心被我听到，过了一会儿，太宰治的手机被拿走。

那些说话声忽然变得很小，似乎拿着手机的人走到角落里，远远避开了其他人。

“是我。”绫小路淡漠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

我想起了我跟他在走廊上的对话，还有在电梯里沉默的对视，作为最早跟我接触的人之一，也许他猜到了我的打算。

“那又怎么样？”我说，”你什么也做不了。”

嘟、嘟的忙音传来，绫小路把电话挂了。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拿开手机，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

他就这么把电话挂了？

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带留恋？

说好的想跟我说话呢？

就这？？

好歹劝我一下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生气，我鼓起脸，瞪了一眼手机屏幕。

太宰治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我迅速接起。

“喂？”

“葵衣。”另一个清冽的声音，不是绫小路。

五条悟在电话那头说：”不要做傻事。”

“不管费佳承诺了你什么，我都能加倍给你。

比起往常，他的声音里竟然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

原来他也会担心我吗？

我忽然有些开心，然而想起他担心的其实是那个十一岁的我，我飞起来的心又迅速往下沉，仿佛绑上了大石头直接沉到暗无天日的海底。

“爸爸。”我郑重地对他说，”这不是你在蛋糕店里买甜点。”

有些事是不能讨价还价的。

尤其是我的那些打算，我丑陋的心思，我要怎么才能在他面前说出口。

难道我要告诉他，我根本不是那个会全心全意依赖他，想让他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九葵衣吗？

在做了这么多错事之后，我还打算假装成她，享受他们对她的爱意和维护——我的指尖颤了颤，在五条悟说出其他话之前，我飞快挂掉电话。

仿佛被手机边缘锋利的金属硌到，细细密密的痛楚从手心传递到心口。

我把手机抛给费佳，冷下脸说：“在计划开始之前，不要再来打扰我。”

费佳幽幽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看前方的屏幕，起身从监控室走了出去。

伊万跟着他离开了。

我踢掉鞋子，蜷起双腿，在椅子上慢慢环住自己的膝盖，望着屏幕里忙忙碌碌的另一个世界，我忽然有些迷茫。

两年前……如果我没有穿越到这边，如果我正常地回国，认识五条悟，认识太宰治……

他们也会为了我这样吗？

……不可能吧。

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他们都是同样的人，喜好也是一样的。

他们喜欢的一直都是从前的那个我，而不是能够想起一切，卑鄙地想要利用所有人的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费佳推开门进来，他身后跟着组合的见习成员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双手提起裙子走进来。

光看她优雅的动作，根本想象不到她的家族已经没落，并且还加入了这么危险的异能组织。

跟另一个世界对抗这种事……

“我来给你化妆。”

玛格丽特纤细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笑语嫣然地说：”费奥多尔先生说要把你化得惨一点，才能让那些人主动前来。”

既然知道书的用法，那个世界的太宰治大概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直接在书里写上让我回去的文字。

只有看到我凄惨的样子，他们才会打破世界壁垒，前往我所在的这个世界。

我没有拒绝。

即使我很想拒绝，我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