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四穿(十五)

他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不感兴趣,但刚才那一瞬间涌出的情感,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东西。

“……喂!”见季榆真的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男人终于忍不住跟了上来,“都说了你撑不到医院的,就算跟上去也没用!”

但是季榆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依旧保持着那样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前走去。

“我说,你要是对毁灭世界不感兴趣的话,拯救世界怎么样?”屁颠颠地跟在季榆的身后,男人不停地絮絮叨叨着,“虽然其实说到底还是一回事儿,但挺起来了就不一样了是不?钢铁侠,蜘蛛侠,蝙蝠侠什么的,听起来多威风对不?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男人的话音刚落,季榆脚下的步子猛地一顿,男人心下立时一喜,以为对方终于受不了自己的聒噪,准备应声了,却没想到,季榆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前面,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失去了笑容的面庞像是凝固的塑像,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眉梢略微一挑,男人顺着季榆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被一辆超重的卡车撞得变形的救护车就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情况有多严重。

盯着地上被甩出来的季榆的身体看了好一会儿,男人才用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你还真倒霉。”

被人开车撞了也就算了,连死都不安生。这样子,看着可真是凄惨。

没有理会男人的风凉话,季榆仔细地端详着自己那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更加不成样子的身体,以及跌坐在边上,之前开车撞了他的罪魁祸首——天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也会在这儿,还哭得那样绝望。

“这有什么好看的?”见季榆看得入神,男人忍不住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实在是不觉得,让一个人这么认真地去观察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是什么好事。

季榆没有坚持——他知道,就算再看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面对眼前的这个场景,他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的波动,就好像之前的那份轻松与愉悦,都是从未存在过的幻觉一样。

眉间的褶皱松了开来,季榆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来:“我们来谈一谈拯救世界的事情吧。”

“……啥?”幸福来得太突然,男人一下子都没能反应过来。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季榆问。

这一回,男人福至心灵,飞快地回答:“复活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少现在不能。”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把剩下的话说完,男人笑眯眯地朝季榆看过去。然而,可惜的是,这个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丁点的表情,就像是个泥塑的人偶似的。

“我需要做什么?”像是没有看到男人的眼神似的,季榆再次问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一件商品,而非自己的生命。

大概是担心季榆再改变主意,男人一听到这话,连忙一股脑儿地就把事情都给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人的信念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他说,“它虚无缥缈,却又能量巨大。”

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神的,但因为人们觉得有,就有了。

而被人们以这种方式“创造”出来的,并不仅仅是神明。

那些原本只存在于文学作品当中的世界,在人们的憧憬与渴望下,化为真实,而那些虚构的人物,也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在其中上演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这些世界,有如跗骨之蛆一样,依附于创生了它们的主世界,消耗着本该属于主世界的力量。

而季榆所需要做的,就是前往这些世界,搅乱它们原本该有的发展,从而促使它们毁灭。

“就像一棵树,只有剪除无用的枝叶,才能更好地活下去。”这就是为什么前面他会说,“拯救世界”和“毁灭世界”其实是一回事的原因了。

“所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不大的笑容,季榆托着腮,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你就是那个负责剪除枯枝的园丁?”

“不是‘我’,”看着像是突然注入了生气一样,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的季榆,男人认真地说道,“是‘我们’,这活最后不还得你来干,对吧?”

“好吧,‘我们’,”耸了耸肩,季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然后,为什么是我?”

这天底下的人千千万,怎么就偏偏挑中了他?

听到季榆的问题,男人像是等了很久一样,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你是天生的演员。”

患有逻辑自闭症的人,每时每刻,都在饰演着自己定下的剧本。

“那么,”将一串不起眼的手链放到季榆的手中,男人抬手按上了季榆的胸膛,“准备好了吗?”

在谢瑾瑜出现的时候,季榆就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他的思维,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不过,那并不是他做出什么回应的好时机。

他向来,都是一个完美的“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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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底下,又有多少父母,能够面不改色地遣人去取自己孩儿的性命?就算是真的担心季榆走漏了消息,将人暂时封了修为,锁起来便是,又何必非要把人杀了不可?

更何况,从先前在季家见到的情景来看,季榆同他的父母之间,关系并不似一些世家般冷漠恶劣。

可当安辰逸试探着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季榆也只以为是自己的性子太过固执,并未说过其他的话,明显也不清楚其中的内情。

正是因为摸不透季家的人的心思,安辰逸才更加不愿让季榆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他不知道那里等着对方的,究竟会是什么。

然而,季榆的想法,却不可能仅由于谢瑾瑜和安辰逸简单的两句话而改变。在他看来,既是季家的人造下的孽,理当该由同为季家人的他来偿还。

更何况,此时谢瑾瑜的修为下落,不知还能发挥得出原本实力的几分,而安辰逸从一开始就不是季棠的对手——目光略微一动,季榆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就要说话。

“不管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我都不同意!”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安辰逸给堵了回去。

这个向来性情温和的人,第一次在季榆的面前,表现出了强硬的一面。

只可惜,季榆在有些事情上,远比对方要偏执得多。

“我去找大哥,”像是没有听到安辰逸的话一样,季榆看着他的双眼,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亲自去。”

当初季棠外出,独自留他一人在洞府内的时候,曾给过他一个符箓,能够用以联络对方,告知对方自己的所在。离开的时候,季榆将其也带在了身上,只不过,他从未想过要使用罢了。

他本不想将那个人牵扯到这次的事情当中来,可若是对方从一开始,就早已牵涉其中呢?

想到安辰逸身上那险些要了他的性命的伤势,季榆用力地抿了抿嘴唇,心下却更坚定了要与对方见上一面的念头。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他一定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清楚。

从季榆的眼中看出了不容更改的执拗,安辰逸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可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边上的谢瑾瑜发出了一声轻嗤:“去找他干什么?送死吗?”

即便是谢瑾瑜,也不得不承认,季棠在修炼一途上,的确是少有的良才。以小了他两个大境界的修为,还能在他的手下走上一遭,并成功遁逃——尽管其中确实有他隐藏实力,不愿在弄清事实之前伤人的原因——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当前仅有季棠一人而已。

而这样一个人,即便身上还带着被他留下的伤,想要收拾季榆,也再容易不过。

别说季棠是季榆的大哥之类的话,就连生养他们的父母都是那个德性,难道还能指望这个平日里连个笑脸都欠奉的家伙吗?

一旁的安辰逸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显然是赞同谢瑾瑜所说的话的。他并不认为季榆能够从季棠那里得到什么——即便能,他也不希望对方去犯这个险。

季榆见状,沉默了片刻,开口将季棠救了自己的事情说了。原先他担心这事会造成安辰逸的误会,一直没有提,这会儿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出乎季榆意料的是,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谢瑾瑜最先怀疑的不是他,反而是季棠:“谁知道他是不是想从你这里打探更多的消息?”

“大哥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任何事情,”季榆摇头否认,“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碰上任何阻碍。”

要是季棠真的怀有什么别的心思,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离开,这会儿他们更不可能安然地待在这里商讨对策。

但与他不会那么容易改变自己的决定一样,想要让安辰逸和谢瑾瑜认同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两人否定,季榆的心里不由地有些憋火。

“难道就要放着谢大哥不管,任由他变成毫无修为的废人吗?!”只觉得自那日被季棠拦下以来,胸中所闷着的怒气一股脑儿地爆发了出来,季榆的脸颊都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两个人能够这样冷静地和他谈论这种事情能够这么冷静地和他谈论这种事情,难道最在意谢瑾瑜的情况的,不应该正是他们自己吗?

季榆的话音刚一落下,谢瑾瑜就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我就算成了废人,也用不着你去替我送命!”

感受着谢瑾瑜擦着自己的肩走过去带起的细微的风,季榆的表情有些愣愣的,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似的。直到身后传来房门被甩上的声音,他才陡地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着微微颤动着的木门。

“我……”季榆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能说什么,面上浮现出少许茫然的神情来。

见到季榆的模样,安辰逸轻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他抬手安抚一般地揉了揉季榆的发顶,“早些歇息吧。”

房门被轻轻地合上,屋内少了两个人,倏地就变得清冷了下来。季榆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醒过神来一样,抬脚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他身上带着的东西不多,原本所有的法器大多都在躲避追杀的途中,就是季棠给的丹药,也几乎都用在安辰逸受伤的时候用尽了。此时他的储物袋里装着的,就只剩下不久前谢瑾瑜给他的那些丹药,以及一些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小玩意儿了。

一一清点着自己手中所持有的东西,季榆的表情很是平静。

谢瑾瑜和安辰逸可以不认同他的想法,却无法限制他的行动。除非他们真的拿锁链把他捆起来,否则想要去哪里,由他自己决定。

这个阵法的关节要点,安辰逸早就在闲来无事的时候,都掰扯开来和他说了。他做不到把这阵法同拥有钥匙的安辰逸一样用得如臂使指,但想要从这里头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