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升官

郎中方才走的时候已经说了,他初来乍到,一时半会不急着接手公务,先熟悉往年卷宗为上。

萧景铎知道这是郎中信不过自己,他也不辩驳,官场上谁耐烦听你说这些,唯有实际行动才是最好的语言。萧景铎沉下心思,潜心研究历年的卷宗。

职方司掌镇戍、地图、烽候等,论理各地边防都归职方司管,每隔三个月边疆县令会将本地戍守情况汇集成卷宗,上交给州府后统一送到长安。这些卷宗到达长安后直接便送到职方司,由职方司来判断边疆县令或刺史可有疏忽职守,以及边防是否改动。

每隔三月便送一次,大宣边境线那么长,积年累月下,可想而知这里堆了多少卷宗。萧景铎从前便是西南边疆的县令,对这些事务再熟悉不过,现在能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倒也乐在其中。

尤其职方司还负责地图绘制,萧景铎善工笔,他心里好笑地想着,好歹他还有工笔这一技之长,要不然就真的毫无用武之地。

萧景铎到兵部就职的第一天,就在翻阅往年卷宗中度过。

等日头升到正中时,就该出去吃公膳了。和国子监一样,朝中官员可以在公家免费吃一顿午饭,萧景铎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收拾好笔墨,主动走到屋外。

朝中这么多京官,若是集合在一起吃饭既浪费地方又耽误事,所以朝廷统一给各部门拨钱,公膳便让他们自己找地方解决。兵部将膳堂设在西路,萧景铎随着郎中到达膳堂,按规矩坐到自己的位置。

免费的东西没一样是好拿的,公膳也一样。因为他们是朝廷官员,一言一行都要受御史台监管,就连吃饭也不例外,每日吃饭规矩极多。兵部尚书觉得既然这里掌管全国军事,那便要有兵部的样子,所以公膳堂的规矩无限像军队靠拢,力求在皇城中成为头一份。兵部尚书暗戳戳使力,其他部门也不甘示弱,听说大理寺的膳堂到处都是律法条文,抬头不见低头见,御史台的人更是悲催,每日吃饭都被御史眼巴巴盯着,稍有不妥就是一顿训斥。

以萧景铎的品级,他的公膳是四菜一汤,按时令还有一些应时瓜果,若是寒食节、端午节等,还会加配饧粥、粽子等。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心惊胆战,更何况和许多长官一起吃,能吃好了才怪。可是没有办法,朝廷规定,所有官员必须食公膳,不得给朝廷省钱。公膳结束之后,除了值守官员,其他人便散衙了。

萧景铎颇有些不习惯,这才刚过正午,这便散了?

京官和地方官不同,日出而视事,既午而退,中午会食过后就可以回家了。

萧景铎回到府中的时候,就连秋菊都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郎君,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不怪秋菊,萧景铎自己一时半会都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清闲。原来他做县令时,无论拖到哪一天,堆积的公事都是他的,还不如早一点解决掉。可是如今回了京,一切都得按规矩办事,萧景铎不愿出头,别人散衙,他自然也只能跟着散衙。

萧景铎没想到升官之后反而变闲了,难得有消闲时光,萧景铎拿出尘封已久的诗集和画笔,打算好生重温一下读书时的爱好,若不然再做上几年官,他恐怕连文章都不会写了。

秋菊麻利地给萧景铎铺陈笔墨,一边忙一边问道:“郎君,别人都说你的官职特别厉害,那今日是你第一人上衙,岂不是很累?”

萧景铎实在不好意思承认,只能含糊地说:“尚好。”

然而萧景铎工作狂魔的形象已经深深扎入秋菊心中,听到郎君这样模糊不清的回答,秋菊愈发肯定,郎君一定是累极了,这才懒得说话。

于是秋菊收拾好东西后就乖觉地退下,打算让萧景铎好生休息片刻。临出门时,她好似又想起什么,拍了下脑门问道:“我险些忘了,明日十一,郎君该去上朝了。明日可须府中备早膳?”

京师文武职事九品以上,每朔、望朝参。萧景铎担着从六品的职,每逢一、五的日子,也就是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要入宫上朝。明日十一,正是常参日。

他在地方呆惯了,竟然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早朝可是大事,萧景铎端肃起脸色,说道:“明日上朝,我三更便要起身,这个时间点吵醒厨房也不妥当,早膳便罢了。”

“我让人在灶上热着就行,哪里值得郎君委屈自己了!”秋菊说,“我这就去吩咐小厨房。对了,朝服也该熏香了。”

秋菊自言自语,念念叨叨地出去了。萧景铎没有理会秋菊说了些什么,他的心思已经飘到明日的早朝。

早朝早朝,为的便是朝见圣上。那么明日早上,他岂不是可以看到容珂?

朝中许多人都看不惯乾宁公主,哦,现在是长公主了,萧英等人私下里早已习惯这样说,所以方才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是萧英没有想到,萧景铎竟然敢这样顶撞他,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还用大道理教训他。

萧英大怒:“你以为你做了官便翅膀硬了,竟然敢公然顶撞我?”

“战场无父子,涉及到忠君之事时自然不能顾忌父子之义。侯爷言行不妥,我不过提醒一二,免得惹下大祸罢了。”

“你……”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老夫人呵斥,萧英和萧景铎这才忍住怒气,各退一步,虽然两人不再说话,但都撇过头,不想再看对方。

萧英和萧景铎两人争执,萧二夫人和其他姑娘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两位是萧家官职最大的人,萧英顶立门庭,萧景铎年少有为,显然是下一代的中流砥柱,无论哪个她们都不敢得罪。所以这两人说话,满屋子女眷没人敢劝上一句,也就老夫人敢出言喝止。

萧英和萧景铎险些吵起来,不对,是已经吵起来了,这场接风宴自然办不下去,萧景铎早早就转身退下。等萧景铎走后,老夫人松了口气,和媳妇孙女们说起方才:“这父子俩隔阂一日比一日深,我都没想到,铎儿平日里看着那样守礼,今日竟然会当着众人顶撞大郎。”

“奴也想不通,许是哪句话冲撞到大郎君了吧。”

老夫人深以为然,她凝神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萧英说了什么过格的话:“按理大郎也没说什么,铎儿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呢?”

这个理所有人都想不通,猜测了半响后,老夫人和侍女们感叹:“恐怕还是多年前,我们苛待赵氏,这才被他记恨上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是放不下呢……”

雪兰不好多言,她可是当年设计毒杀赵秀兰的主要经手人,她最怕萧景铎有朝一日发达起来,那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见雪兰不多说,老夫人也想到这一茬,叹道:“多事之秋啊,皇帝接二连三地病逝,现在还换上一个什么公主摄政。一个女娃子就该在后宅相夫教子,操持灶上的事,哪能掺和到爷们的事中,这根本就不是女流该管的事!也不知道他们皇家是怎么教养闺女的,一个个拦着不准夫婿纳妾就罢了,平日里抛头露面,甚至还养野汉子,那叫什么来着,对,面首!哎呦,现在国家大事都交到一个女流手中,国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啊,这才太平了几年……”

雪兰不好多说,只是默默给老夫人捏肩。老夫人应该庆幸这番话没让萧景铎听到,雪兰也不是多嘴之人,不然她很快就能知道自家最出息的长孙究竟是为了什么翻脸。老夫人谈了一会,慢慢提到一件事:“雪兰,你说铎儿和慧真的事,还能成吗?”

这几年长安多事,国孝一桩接着一桩,虽说民守一月官守百日,但是住在皇城脚下,长安权贵没一个人敢三月后就大兴嫁娶,一个个都乖乖等了一年,这才慢慢走动起来。萧玉芒因为国孝耽误了嫁期,程慧真也因此耽误下来,再加上她自己说什么也不定亲,所以到了今日,程慧真连夫家都没说好。原来老夫人只是心里暗暗的愁,但是今日见了萧景铎,老夫人的心思又活动起来。

实在挑不到好人家,就让慧真嫁给萧景铎吧,看萧景铎的势头,也不比外面的勋贵子弟差。

这事雪兰再赞成不过,她和大郎君结了积年旧怨,如今大郎君是男子,不好插手内宅的事,所以雪兰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可是等日后新夫人进门,大郎君只须授意一二,雪兰还能从新夫人手中讨了好?

所以雪兰巴不得萧景铎娶一房软弱的正妻,程慧真这种虚有其表的尤其好,往年萧景铎和程慧真议亲,雪兰没少在其中出力,现在老夫人又提起这一茬,雪兰可不是往狠里劝。

但是如今的萧景铎和往常不一样啊,有了官职在身就是有底气,如今就连老夫人都有些怵萧景铎,更别说像多年前一样,按着萧景铎认下亲事。想到此处,老夫人只能忧愁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铎儿现在只是刚刚调回京城,日后能授什么官还不一定呢,再等等罢。”

萧景铎怒气冲冲地回到清泽园,秋菊和惜棋这些女眷提前一步回府,现在正在清泽园里安置带回来的行装。听到开门的声音,满院子丫鬟都立刻扔下手头的事,跑出来给萧景铎见礼:“见过大郎君,恭迎郎君回府!”

外放官回京本是大喜事,海棠等人有心和萧景铎讨个好,猛不防抬头看到萧景铎的脸色,心里都吃了一惊。

怎么了,大郎君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

这下,她们还哪敢讨赏,全都灰溜溜地退下了。

唯有秋菊敢大着胆子上前两步,低声和萧景铎禀事:“郎君,萧林下午传过信来,已经将陈词姑娘送到姑姑家了,萧林亲眼看着陈姑娘进门的。”

萧景铎心知自己气狠了,竟然将喜怒外放。他控制着神色,点头道:“好。陈姑娘对晋江县有大功,你转告萧林,这几日远远照看着陈姑娘,万不可让陈姑娘受骗。”

陈词父母双亡,孤女一人,偏偏还带着一身绝顶的双面绣绣技,萧景铎生怕陈词的姑姑起了坏心,但当着陈词的面又不好说,只能让人暗暗盯着。

“我明白,今日回去便告诉萧林。”

秋菊已经嫁人,晚上自然再不能住在后宅,而要搬出去和萧林同住。但是秋菊是萧景铎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所以依然还让秋菊管着他内宅的事情。但是嫁人的丫鬟和未嫁之身有许多不同,像针线这些,秋菊自然不能再管了,不过嫁人也有嫁人的体面,秋菊原来就是清泽园大丫鬟,现在身份更高,已成了宫里管事姑姑一样的角色,不负责具体的活计,但从全局上管理各个大丫鬟。至于惜棋,则顶了秋菊的缺,成了和海棠平起平坐的大丫鬟。

秋菊禀事之后就颇有眼力价地告退,退出书房之后,秋菊也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