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细的身子靠在书架上,鼻息间全是他的清冽气息。他梭角分明的脸离她不到一寸,近到她可以看清他下巴上淡青的胡茬。
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鼓轰鸣。
“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修玄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她微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子。他能看见肌肤底下浅青色的筋脉,还有那后颈发际边细软的绒毛。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带着暗哑。
她知道怎么说都是不对,他说的也没错,可她自己的观点也是对的。犹豫半天,低声嘟哝,“真要是想轰轰烈烈地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大可以不娶妻生子。一人死了也就死了,何必连累他人跟着受苦?
他冷哼一声,放开她。
她只觉压力一松,再抬头时,他已退开几步之远。
“我看你是好的不学,就嘴皮子利索。按你这样说,上阵杀敌的男人都得是无牵无挂的,那他一旦战死,就是绝后,这才是真的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重子嗣的古代。可是男人若是上了战场,那便是随时会送命的。
做为他们的妻子孩子,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在他们死后,又要承受漫长的痛苦悲伤,何等的不幸?
“若照侯爷说的,匡家男人都是英雄,可是他们当英雄了,他们家的女人可没有得到好处。匡家女人们极少在京中露面,匡家日渐没落,谁还记得匡家男人曾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您知不知道,上次我去匡家时,匡家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是压抑,是死气沉沉,是毫无生机!这就是英雄的家眷,她们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虽然她与匡家交情不深,但一想到那种压抑,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仰着脸,不惧地看着他。
他眸色暗下来,手紧紧地合成拳。乌沉沉的眼眸中聚起黑压压的暗涌,翻滚着,奔腾着,却又深不见底。
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心里,被他死死地压着。
“出去!”
她立马抱着锦盒跑出书房,走到外面被风一吹,脑子清明起来。暗骂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怎么能为匡家女人鸣不平而与他争辩呢?
他应该不会因此而迁怒于她吧?
而书房中的景修玄则慢慢地坐下,他的视线定在兵书上。脑海中不停回想她说过的话,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指责他们不顾家人,枉为男人。
男人志在千里,若不能报效国家,如何立于天地间?
他从不曾后悔过,匡家的那些男儿也没有后悔过。
他清楚地记得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挥剑斩下南羌太子的首级。然后数十支箭射中他的身体,连痛都感觉不到。
在冲过去之前,他已料到自己的生死。
但他义无反顾!
没有匡家男儿洒在边城的热血,何来今日天下的国泰民安。天下大义,为民者最重。他们匡家祖训有记,宁可战死沙场,不能龟缩人后。
是的,他没有错,匡家所有男儿都没有错!
可是她有些话说对了,匡家真的如她所说。在这几十年中,没落到几乎无人提及。他不是不知道是因为家中没有顶梁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如此局面。
古往今来,将门世家哪个不是如此。
从辉煌到沉寂,再由沉寂到爆发。周而复始,靠的是先祖们的遗训和鞭策,靠的是心中那不屈的武学之魂。
为何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让女人受苦的人?
他眸底森冷,按她所说,自己倒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他并未娶妻生子,孑然一人。便是战死,亦没有什么牵挂。
功过后世评,他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评价他们。
桌子上的兵书翻开着,里面的内容于他而言差不多是滚瓜烂熟。可是那些字此时却模糊起来,他竟是一个都看不真切。
修长的手慢慢伸过去,“叭”地一声合上。
最后,他的大手按在上面,沉默良久。
方太后比成太后年轻许多,加上方家女独有的娇弱气质,越显面嫩。
宫里向来是你监视我,我监视你。尤其是两宫太后之间,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成太后宫殿发生的事情,早有人提前一步跑着禀报了她。
她坐着,心里有气,面上全带了出来。
德妃和安妃一进殿,就觉得气氛有异。
方太后本是小户出身,城府心机什么的还是进宫之后才长了一些。若不是生子有功,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要是聪明的人,越是此时就越要显得无所谓。便是心里恨着,脸上也不能露出半分。她可倒好,就差没把安妃盯出一个窟窿。
安妃泰若地站着,像个没事人似的。
方太后搜刮肚肠半天,也没找出可以责罚她的地方,还把自己气得不行,火气直冲脑穴,隐隐作痛。
最后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你身上今日用的是什么脂粉,怎么如此冲鼻?”
“是臣妾的错,臣妾这就回去,清洗换衣。”
说完,安妃行了一个礼,仪态万千地告退。
这番做派,又把方太后气得倒仰,可偏生话是自己说的,也不好把人叫回来。只能瞪着她的背影,暗自生气。
良妃没有来,丢了那么一个大脸,早就躲回自己的宫里称病了。
好在德妃眼睛活,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把方太后哄得脸色缓和,与她们说了一会话,便让她们都退下了。
安妃回到自己的宫殿,心腹成嬷嬷侍候她换过松快些的常服,再扶她坐在锦榻上,摆上点心瓜果,然后沏上新茶。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可要躺着眯一会儿?”
“不用了,贤王最近都做了什么?”
成嬷嬷双手交叠在腹间,腰躬着,把贤王近几日做过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末了,提一句,“前儿个殿下去了成国公府,听小喜子说殿下似乎碰到了锦安侯夫人,还背着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离得远,不知殿下与景夫人说了什么,只知随后殿下便离开国公府,满大街的闲逛起来。”
安妃柳眉轻颦,显儿不是随意与人亲近的性子,怎么就偏与她走得近?
“他们前几日去庄子上,是不是也处得不错?”
“这个倒没有,小喜子说因为锦安侯也在,男女分席。殿下与景夫人只是见了一个礼,不过匡少爷好像很喜欢景夫人。奴婢想着,殿下是不是因为匡少爷,才会对景夫人另眼相看?”
安妃思索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她捏起一块点心,纤细的手优雅地送到口中,轻轻沾在唇边,咬下一小口,慢慢地嚼了三下。
成嬷嬷侍候她多年,便是日日见着,也还是被她的美态所吸引。
一样的动作,别人做起来就没有娘娘这么美。娘娘的举手投足间都是浑然天成的气度,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无怪乎陛下多年来,对娘娘恩宠不衰。
正想着,便听到外面的宫人大声报唱,“陛下驾到!”
安妃一听,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轻用帕子擦一下嘴角。理理鬓发和衣裙,便款款地迎出门外。
正康帝亲自扶她起身,一起入了内殿。
“爱妃方才在做什么?”
安妃红唇嘟向桌上的点心,“正用着点心。”
正康帝坐在桌子边,随意地捏起那半块点心,放进口中吃了。
“陛下…那是臣妾用过的…”安妃面色嫣红,似羞还恼。
“爱妃用过的,朕才觉得格外香甜。”正康帝说着,眼里划过一道幽光,“今日听你们提起锦安侯的夫人,朕记得,锦安侯大婚应该不到三个月吧?”
“好像是的。”
安妃答着,语气轻慢。
正康帝笑起来,拉她坐在身边,“爱妃何必如此紧张,今日之事,朕心知肚明。不是爱妃愿意挑事,而是方家确实做得过了些。”
“陛下爱护臣妾,臣妾惭愧。因着那些钱财之物,让天下人看足了笑话。就算锦安侯夫人再占着理,此等行为实在是欠妥。要不臣妾改日召她进宫,好好教导一番,陛下以为如何?”
安妃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