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觉到程绮红也停了下来,眼中充满尊敬。
说书人拍了一下醒木,中场休息,坐下来喝着茶水。
程绮红似乎有些遗憾,转头拉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甩开对方的手,在大堂中挑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程八小姐,既然诚心请我喝茶,不如就坐这里。既能品茶,也能听书,岂不是更好。”
程绮红眼睛瞄了一下楼上,又看了一眼说书人,心内挣扎。最后她冷哼着,略有些嫌弃地坐到郁云慈的对面。
小二连忙上前来招呼,她从鼻腔哼出声音,“来一壶碧潭飘雪。”
很快,茶端上来,还有两碟配茶的小点心。闻起来甜香扑鼻,看起来白软绵糯。
郁云慈一早进宫,说实话眼下确实饿了。也不与程八客气,径直自斟自饮起来。她不怕茶水与点心有什么不妥,以程八的脾气,应该不会玩那些阴私手段。
吃了两块点心,肚子舒服了一些。
“你这样子还算顺眼。”程绮红撇了一下嘴,也吃心来。她最看不惯那些个女子自诩端庄,做什么事情扭扭捏捏的。
郁云慈笑了一下,明艳无双。
“哼,现在又讨厌了!”
程绮红赌气般,狠咬了一口点心,三两下嚼过咽进肚中。
那边说书人喝过茶水,重新站起来,拍了一下醒木。
“上回说到…匡长风举起长剑一跃而起,如腾空飞鹰直冲而去。方才那得意之时大笑三声的南羌太子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如脱眶,头颅滚落地下。此时匡长风已是力竭气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以剑为杖,遗世独立。数千支乱箭射来,穿胸而过。待缓兵来时,匡家将士才知他气绝多时。将士们忍着悲痛,绞杀残敌后再抚英魂……匡长风死后三日不倒,直到匡家军大破南羌。英烈一门四子出,归途只余一子还。碧血长空鸟悲鸣,故国千里传佳讯!”
说书人说到这里,已是流下两滴清泪。
这个故事,确实与历史上的某个家族很相似。郁云慈是现代人,有些无法理解古代这些死忠的人。
但她还是被故事里的内容所震撼,很是钦佩那样的精神和节气。心里纳闷着,程八好像听书听得认真,对方请她进来,不会是真喝茶吧?
此时的程八,哪里还顾得上情敌。因为自小习武,她最敬佩的人就是武神匡长风。这个故事她听了不下上千遍,可是每回听,她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郁云慈惊讶于她的眼泪,或许自己方才说错了。不管程家对匡家是什么态度,至少这位程八小姐对匡家先祖是敬重的。
一个能听故事听到哭的女孩子,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更让她吃惊的是程八抹干眼泪,抽抽答答地道:“今天本小姐没有心情和你说话…你回去吧!”
语气有些不甘,似乎好像便宜了她一般。
她心下莞尔,觉得程八有那么一点可爱。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今日谢谢程八小姐的茶水,改日若有机会,我请程八小姐喝茶。”
“哼,谁要你请?我们的账下回再算。”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账?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男女之间贵在两情相悦。你心悦的人若是也心悦你,那才是天作之合,否则就是一对怨侣。追求爱情是人的本能,可是也要想想你的行为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程八小姐你是司马府的姑娘,不用说以后定会嫁入高门。与其徒劳追着一个有妇之夫,不如看看京中还有哪些未婚的青年才俊。说不定将来你能凭自己的眼光,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夫君,岂不美哉?”
程绮红低着头,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转念一想姓郁的好生狡猾,居然差点就把自己说动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架!”程八明显是恼羞成怒,装作恶狠狠地道。
郁云慈笑了一下,朝站在一边的采青示意,主仆二人赶紧出了茶楼。
一到门口,正看到左三左四匆匆而来。
见她无事,两人长松一口气。
传画跑得急,结结巴巴地说一通。他们都没有听明白,也不知侯爷听清楚没有。反正传画那丫头说完,侯爷就把他们兄弟俩派来了。
“劳你们跑一趟,已经没事了,走吧。”
左三左四连声说着不敢,等她上了马车后,就跟在马车的后面。
茶楼上的赵乾神色玩味,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声道:“真看不出来,锦安侯还颇为在乎这个女人。”
“空有貌美,满腹草包。景修玄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易被美色所迷。”
方实光的话,赵乾不太赞同。
他摇了摇折扇,凤眼轻挑,“依本王看,未必…”
且说郁云慈坐着马车行到街市中,不知因为何事,马车又停了下来。她心想不妙,上次出门被沈绍陵给拦住马车,不会是他还不死心,又想故技重施吧?
“姓郁的,你给本小姐下来!”
外面传来一道女声,她听出声音好像是那位程八小姐。
她叹息着,这都是什么事,每次出门都能有人拦行。暂且摆平一个沈绍陵,又来一个程八。程八看着虽不是什么心机深的,可却是个敢下黑手的。
武将家的小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万一用鞭子抽伤她,她岂不是冤枉?
“姓郁的,你是怕了,不敢见人吗?”
她怕什么啊!她是侯爷的正妻,妥妥的原配夫人。
都说古代女子矜持,怎么会有程八这样的异类?自己倒是要看看,司马府再势大,程八还能当街把她一个侯夫人怎么样?
“程八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本小姐找你,当然是有正事!”程八嚣张地道,勒着缰绳让马调个头,横立在街中。
侯府的马车就是想硬闯都不能,车夫在外头低声地说着情况。郁云慈用眼神朝采青示意,采青把马车的帘子卷起。
车帘是蓝纹的,车内的光浅也看不真切。但正是因为不真切,她的面容越发的莹白如玉,眼眸熠熠生辉,红唇水润光泽。
不可否认,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程绮红骑在马上,眼中闪过嫉妒。随即想到她平日的所作所为,慢慢转为不屑。手中捏着长鞭,示威似地晃了一晃,“怎么?你不敢下马车吗?这样的鼠胆,岂能配得上锦安侯?”
她垂着眸子,怪不得上次侯爷一见到程八就连忙闪人。自己还以为侯爷不解风情,平白辜负美人恩。
却原来是程八性子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便是现代,也极少这样当街拦着原配挑衅的女子。
“配不配得上不是程八小姐说了算,程八小姐拦住我,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我是侯爷的嫡妻,长辈之命,名媒正娶。程八小姐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难不成你们程家权势大到可以随意掌控朝臣世家的婚事?”
“牙口倒是利!”程绮红眼一缩,挥鞭抽了马一下。那马吃痛,高声呼鸣。
“我仅是替锦安侯抱不平,方才你问我以什么身份问话,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你们郁家的主子,郁将军不过是我们程家的一个家将。主子问话,你居然坐在马车上,动也不动,好生不懂规矩!”
郁云慈冷笑着,程家当真是忘本。说到主子,匡家可不就是程家的主子。
“程八小姐倒是健忘得很,你们程家现在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你若是这样论的话,我少不得要说道一下你们程家的出身。若是我记得没错,程老大人当年不过是匡家的家将,这才过了四十年,居然连自己的出身都忘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自称为主,你难道不知匡家少爷要唤我一声师母。说起来,我亦是你们程家的主子!”
街上围着人开始议论起来,因为惧怕程八,都压着声音。
“可不是嘛,程家以前就是匡家的奴才…”
“奴才得了势,也敢摆主子的款…”
“程八小姐一直想嫁给锦安侯爷…以前天天追着跑…”
骑在马上的程绮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得铁青。姓郁的牙尖嘴利,竟然敢说程家是奴才出身。
“本小姐与你说的是你和锦安侯的事情,你何必掰扯出那些陈年往事,混淆视听!”
“原来在程八小姐的心中,那些只是陈年往事,居然连自己的主家都忘得一干二净,果然是得势就忘本。”
郁云慈因为今日进宫,特意穿了一身石榴红曲裾裙,衣服上绣着梅竹相映,裙口及裙边是缠绵的云纹。
她长得美,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美得耀眼且安静。
与她的淡然不同,程绮红双眸都在喷火。同上次一样,她依旧是大红的窄袖骑装,浓烈似火。
凭心而论,郁云慈从心里并不讨厌程八,程八虽做派她不敢苟同,但却很欣赏她的勇气。在封建教条森严的古代,能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厌,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实在是令人佩服。
“谁说我们不敬匡家?你扯东扯西的,比那些女子还要讨厌。我且问你,你到底识不识趣?识趣的话,就自请下堂,莫要污了锦安侯的名声。”
好大的口气!
郁云慈都要被她气笑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大呼小叫地让自己下堂,真够可笑的。
方氏母女想害死自己,给郁霜清挪位置。这位程八也想让自己下堂,好腾出侯夫人的名份。她就不明白,难不成满京城里就没有别的好男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盯着锦安侯府不放?
“我虽然出身没有程八小姐高,但也是将门之后,我父是将军,我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我自己亦是将军府的嫡女,怎么就污了侯爷的名声?程八小姐以为,一旦我自请下堂,你就有机会了吗?你把侯爷当成什么人,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左右的。再者你以为天下万物,包括人心都能用权势强夺而来吗?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程家位高权重不假,却不是只手遮天。程八小姐也不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凭什么就能随心所欲?”
程绮红好像被她说得有些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姓郁的嘴真是够利索的。只是她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等等…自己差点就被姓郁的给带歪了。
她是司马府的小姐,本就应该配京中武学最厉害的男人。除了锦安侯,她想不出还有谁能配得上自己。
“强词夺理!你自己名声怎么样自己不知道吗?与人有私,是为不贞,怎么还有脸质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