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喜庆之日,并无太多的欢喜。
郁云慈再次感到压抑,刚才进来时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还以为,匡如歌行及笄礼,应该请了不少的客人,不想唯有自己一人。或许正是因为侯爷与匡家交好,自己才会被请来当正宾。
一切按章程进行着,轮到郁云慈时,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玉簪,插到匡如歌的发髻中。然后她便退到一边,看着匡大夫人替女儿加服。
礼成后,匡如歌行礼。
等下人们进来收拾时,匡老夫人已由下人们扶着回去了。便是那一直不说话的匡家二夫人,也跟着告辞。
匡夫人带着郁云慈去到花厅。
“今日多谢景夫人,我原本想着自家人观礼就成。不想那天庭生回来说,景夫人见识与常人不同,我遂起结交之心。不瞒景夫人,我匡家多年不问世事,极少与人打交道。府中仅余妇孺幼子,关门度日。若不是景侯爷收庭生为徒,只所世人早就忘了我匡家。”
匡大夫人的声音不大,但她言语中的无奈郁云慈听懂了。这就是英雄后代的悲哀,壮烈过后,留给家人的只有伤痛。
此时,换好衣服的匡如歌和匡如月一起进来。匡如月更像匡夫人一些,娴静温婉。而匡如歌看着更加开朗,略显活泼。
姐妹二人重向郁云慈行礼。
“她们被我拘惯了,此前多年,我匡家无男人顶事。婆母早年丧夫,后来丧子,一颗心都交付给了佛祖。若不是有庭生,只怕早已皈依佛门。弟妹寡居多年,无儿无女,早已绝了尘世之心。程家大义,并未提出和离之事,弟妹亦痴心二弟,没有改嫁之心。”
听到程这个姓,郁云慈就猜想,匡二夫人是不是大司马家的姑娘?但她没有问出来。
匡大夫人幽叹一声,“若不是我还有三个孩子,只怕也会与她们一样,干脆长伴佛祖。我们这一家的女人,实在是不方便抛头露面。”
郁云慈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个时代家中无男丁的痛苦她并不是很有体会。不过以身度之,满府的女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男丁还小,在外人的眼中,确实是败落之相。
难怪匡家在书中是隐世武家,极少提及。
“娘,女子怎么了?没有女子哪里来的男子?”
“如歌!”匡大夫人脸一沉,转而歉意地看向郁云慈,“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她无心之言,还望景夫人不要在意。”
郁云慈倒是喜欢匡如歌的性子,这姑娘的想法前卫,若是在现代,再正常不过。
“匡二小姐说得没错,其实许多事情女子一样可以。之所以会被别人诟病,被人指责,那是因为她站得还不够高。若是她站在极高的位置上,拥有至上的权力,谁还会在意她是女子或是男子。”
匡大夫人面露惊讶,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怪不得庭生说他师母见识过人,果然如此。”匡如歌欢喜地道,看向郁云慈的眼神多了一份热切。
此时,匡庭生玉竹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是光亮,黯淡在他的容颜之下。少年独有的纯净之气,与天生的绝世五官照亮了整个屋子。
若说匡如歌是匡家的生机,那匡庭生就是匡家的希望之光。
这光太耀眼,总有一天,会冲破匡家幽静的古宅,现于人前,光照世人。
“师母刚才的话,庭生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深觉有理。”
“我觉得景夫人说得很对,若是……”匡如歌余下的话被匡大夫人一看,便咽了下去。
郁云慈不想别人觉得自己有些惊世骇俗,道:“道理是不差,但女子想出人头地何等艰难,世间对女子过多苛责。稍有不慎,便会千夫所指。同样的事情,于男子而言轻而易举,对女子来说,则是坎坷崎岖。想要做到人上人,必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匡庭生垂眸,若有所思。
匡大夫人忙招呼郁云慈用茶,茶水是匡家人特制的,带着花朵的芬芳还有竹叶的青香。入喉极润,过后口有余甘。
见她喜欢,临走前匡大夫人命人送了一罐。
郁云慈没有推却,雅人行雅事,一罐密制的茶叶,足见匡家人对她印象还不差。
轿子停在侯府门口,采青扶她下轿,不想角落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原来的丫头如晴。
如晴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用布包着。
“二小姐,这是夫人交给你的。夫人有话带给二小姐,说二小姐是聪明人,看了东西就知道怎么做。夫人还说,这样的东西她有的是,若是二小姐不孝顺,她不敢保证这东西会到什么人的手里。”
采青把东西接过来,如晴便离开了。
不用打开,郁云慈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回到房间里一拆开,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肚兜。绣着花朵儿,一看就是少女的样式,想都不用想,就是原主的。
方氏这是在要挟她!
她把东西一卷揣进怀中,疾步出门。
一路直奔侯爷的院子,守门的侍卫通报后便请她进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深紫锦袍的男子自书后抬眸,看向她。她方才的鼓起的勇气立马瘪下去,但一想到事关自己的生死,又重燃斗志。
景修玄看着她手往怀里掏,脸色寒一分,再看她拿出一件桃色的肚兜放在桌子上,面上更是黑寒。
肚兜上的花儿正好露出来,红艳艳的,中间绣着黄色的花蕊。细细的带子垂在桌边,晃了几下。
“何意?”
“侯爷,这是我的贴身物件…不过却是之前在娘家时穿过的。方才我那继母派人送过来,说这样的东西她那里多的是,要是我不听她的话,她不敢保证把东西送到谁的手上…”
他把手中的书一丢,书砸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她一缩脖子,感觉着那股强烈的怒火。其实她此举是在赌,赌他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他看重侯府的名声,那作为他的夫人,他应该不希望别人任意诋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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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看着越发模糊的太阳,以及更加阴沉的天。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多蚂蚁搬家,看来要下雨了。”
人人儿歪着脑袋,满脸的疑惑,“舅母,蚂蚁在搬家就要下雨?”
她想了想,别的事情她不敢说,就怕露陷。但这样的常识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替小人儿解惑,“嗯,蚂蚁的窝在土里面,但它们只喜欢干爽的家。每当快要下雨的时候,巢穴就会变得很湿。”
从檀锦黑黑的瞳仁中,她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果然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澈的,她心生怜爱,把声音放得更柔。
“这种湿气,有时候我们人感觉不到,但蚂蚁能感觉得到。所以它们会趁雨没有下之前赶紧搬家,搬到更高的地方去,以免自己的巢穴被雨水给淹了。”
檀锦看着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手忍不住去摸他的小脑袋,轻轻地揉了揉。
“真聪明,你看这些蚂蚁好像杂乱无章,其实它们是井然有序的。蚂蚁们成群成群地生活在一起的,它们之中,大部分的蚂蚁都是天天干活的。且分工明确,有专门在外面觅食的,还有留在巢穴中打理干净的,另还有一些专门照料食物和蚁卵的。唯有蚁后不用干活,它很大,比所有的蚂蚁都大。它天天躺在那里什么不干,光会下蚁卵,然后卵会孵出许多的蚂蚁来。这些蚂蚁长大后,全都是干活的。”
檀锦嘴张着,久久都没合上。头一回听到这么神奇的事情,觉得惊讶又不可置信。圆圆的眼睛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惊奇。
“舅母知道的好多,舅母真厉害!”
“这可不是厉害,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生活中有许多的玄机,只要你认真发现,总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她转过头,正是原先那在校场练剑的匡姓少年。
少年不知何时已换过一身衣服,清清爽爽的,若不是梳起的发上还带着湿气,恐怕根本就猜不到他刚才在汗如雨下的练剑。
她把檀锦拉起来,“不过是偶尔听人说的,这样的事情,许多庄稼人都知道。”
匡庭生好看的眉微皱,许多人知道吗?
为何他从未听说过,像这样测风雨的事情,那可是钦天监们的不传之密。而她怎么说得如此轻巧,好像随便一个人都能窥破这样的玄机。
“你刚才说蚂蚁群中,以蚁后为尊,对吗?”
“对的。”
“那我们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匡庭生与生俱来就是骄傲的,便是寻常的话,都带着傲娇。他命人去找工具,不太一会儿,一个家丁拿来一把铁锹,一看就是府中花匠用的。
郁云慈也被勾起了兴致,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所有的知识都是纸上谈兵。她知道蚂蚁的生活习性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亲眼见过。
便是檀锦,小小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她微微一笑,也罢,就让她今天陪这两个孩子疯一疯吧。
眼见着匡庭生不假别人的手,正要拿锹开挖,她忙拦着,道:“不必挖开,我们离远些。它们在搬家,一般先搬东西,最后必然会把蚁后也搬走。
匡许生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把铁锹放在一边。
几人蹲在不远处,看着黑压压的蚂蚁不停地从地穴中涌出来。檀锦蹲在她的身边,眼睛亮亮的。他的脸上,那种求知的渴望,一副寻宝的模样,充满着兴奋。
而美少年则一言不发,脸色虽是傲娇的,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蚂蚁。
她不由得好笑,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奇之人总是有的。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哦…侯爷…”
“师父…”
“舅舅…”
最后那声舅舅檀锦发出的,他有些害怕,小手不由自主地就扯住郁云慈的衣服。她安慰着他,“别怕,舅舅又不是坏人。”
檀锦当然知道舅舅不是坏人,可是他很少见到舅舅,舅舅看起来很难亲近,他不由得就感到胆怯。
景修玄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再看着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哪里像个世家夫人。她前额的细发沾着汗水,湿在皮肤上。
“我问你们在干嘛?”
“哦…侯爷,我们在看蚂蚁搬家…”
“蚂蚁搬家?”
他问着,眼睛却是看向匡庭生。
“师父,师母说蚂蚁搬家是要下雨。师母还说,蚂蚁全是干活的,只有一个蚁后不用干活,光躺着生小蚂蚁…”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他的目光从匡庭生的脸上移到她的脸上,剑眉紧锁。
她干笑道:“道听途说,所以才会亲自求证…”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想她是不是在撒谎。于是,他也站着不动了。
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有多远站多远,根本不敢靠近。
气氛有些怪,她想着,莫不是大家都要在这里看蚂蚁搬家。她虽然也好奇,但却不想和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寒之气人一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看她。可她不敢与之对视,于是头转向一边,像是专注地看在那些蚂蚁,实则尽力把脑子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匡庭生“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