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后仔细瞧着她的眉眼,一会也瞧出异样,满意的笑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若隐若现的痛苦尖叫声,殿堂里的人却个个神色如常,毫无变化。
退婚的事一谈完,黄太后又拉着水珑说了些闲话。这回皇后和各位贵妃也不时的说两句,气氛感觉着挺好,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黄太后开口让水珑一起吃饭。
水珑看出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想和自己一起吃饭,便推脱要郡主府还有事要赶回去。
果然,黄太后没有挽留,笑着说:“华阳有事就快些回去吧,往后记得多来宫中看看哀家。婚事和领地的事宜,华阳就不用操心了,哀家都会办妥当。”
水珑再次告谢,转身离去之际,又听到皇后说:“这些日子华阳就呆在郡主府不要到处乱跑了,毕竟白将军夫人刚过世,满城又是你的谣言,你安分些也能让别人少操些心。”
水珑脚步一顿,余光扫过黄太后,对方的表情温和,似没有听到皇后的话,又似无声的赞同她的话。
这话本就是她授意的吧。
水珑微笑说:“华阳记住了。”
只是记住了,可遵守不遵守,是另一回事。
一出了宫殿,没走几步水珑就看见了被绑在长凳子上,腰下裙子都被鲜血浸湿的玉香。在她的两旁还站着持棍的男人,一个宦官则正端着一盆水泼向她的脸。
“咳咳,唔……”玉香被冰凉的水泼醒,眼神迷茫充满着绝望和恐惧,沉重的喘息着。
两个持棍的人准备继续打,却看见水珑的身影,连忙行礼,“奴才见过华阳郡主。”
他们的声音惊醒了玉香,艰难的转头朝水珑这边看来,那眼神像是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哭喊着:“大小姐,救救奴婢吧,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的声音沙哑地难听之极,也很微弱。
水珑慢步走到她的旁边,在她期盼饱满希望的目光下,浅勾嘴角的笑容轻柔却又疏离淡漠,轻声说道:“我说过我不是个宽容的人,也说过我不会为难你。”
玉香的双眼猛地瞪大,里面的情绪汹涌,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这么的复杂又绝望。
水珑的话语勾起了她的记忆——
那日水珑让她拿玉佩去卖,她却偷偷潜藏,交给大夫人。翌日还故意大声告知水珑的到来,让三公子有机会偷袭。当时两人的对话历历在目,水珑那时候的笑容和眼神和现在很像,一样让她不安惊恐。
——我当然不会为难你——
白水珑的确没有为难她,一直都她自己往火坑里跳。
“呜呜呜……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玉香凄声哭喊,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不由的叫喊,渴望活命。
水珑没有任何犹豫的朝前方行走离去。
原先送她进宫的轿子还停在原处,水珑钻进去,对轿夫吩咐说:“不回郡主府,去街道上逛逛。”
轿夫点头称是,抬起轿子走。
从皇宫出去又是约莫半个时辰,水珑撩开轿帘,看着外面街道的繁荣景色。只是中午时路上行人多,轿子走得慢不说,视线也被遮挡。没一会儿,水珑就放下帘子,说:“停轿。”
轿子停下,水珑走下来,“你们可以回去了。”打发掉轿夫后,自行走在街道上。
街道上的人大多都认识她,见到她后都自觉的让开道路,连原本喧哗的街道也安静了不少。水珑习惯了百姓们对她的抗拒,倒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以免得许多不必要地麻烦。
这一幕自然的落在某座茶馆的客人眼里。
“这女子是谁,好大威慑力。”
一位穿着月牙蓝色长袍的男子,饶有兴趣的对身边人问道。
他身边人紫衣艳容,却是半个月才见过水珑的方俊贤。
“白水珑,之笑兄可听说过?”方俊贤吊着眼梢,表情说不出的复杂难懂。
“原来是她。”林之笑恍然大悟,笑着说:“她可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出声大家却比江湖儿女还来得洒脱。只是也听闻她性格古怪残暴,我却一点没看出来,不是传闻有误,就是她隐藏地太好,足见她是个冷静的人,果然是传言不可信么。”
方俊贤听着他对水珑的长篇大论,莫名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说:“说她做什么,惹人心烦。”
“你讨厌她?”林之笑仔细瞧着方俊贤的神色,笑了,“我怎觉得你是喜欢她。”
“你说什么?!”方俊贤不可置信失态惊呼。
他的声音太大,惹来周围人的观礼,连还没走远的水珑也听到了,回头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中,普通的露天茶馆里,两人对面而坐。
方俊贤是她熟悉的,也不需多关注,倒是他对面坐着的那人,气质有些特别。
这个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一二,面白无须,脸型秀雅,最出色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却不逼人,透着一股子睿智的透彻光芒。似乎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这双眼眸,一眼就能看清万物的本质。
他穿着月牙蓝的长袍,袍子做工不算太精细,版型却行云流水的流畅,一看就知道很利于人行动。他身上也没有佩戴多余的配饰,唯独一柄玉箫挂在腰际,颇为潇洒。
这个人……
水珑眼波一晃,就明白了那种特别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不是祁阳城的人,也不是外城的权贵公子。
他是个江湖中人,一身特殊的风采又昭显出他的身份不不凡,该是江湖某个世家公子。
方俊贤和江湖中人有来往,还是为了失踪的长孙流宪?
水珑眯眸,对两人淡淡一笑,然后不发一眼的回身继续走。
她却没有注意到茶馆中的两人,都为她这一笑愣了愣。
林之笑眼里闪过异色。分明毫不出众的相貌,怎会给人这种惊艳。如果她戴了人皮面具,自己也该看得出来才是。
方俊贤脑子里则比他更乱,先听到林之笑那句所谓的喜欢,后又看到水珑这笑,心情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俊贤兄,你要倒霉了。”
“什么?”
林之笑勾着嘴角,温雅中透着一丝戏谑,“你之前是否得罪过白水珑?她刚刚那样子……给我的感觉就是,你要有麻烦了。”
方俊贤想起了半个月前和水珑的不愉快,冷声说:“就凭她能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林之笑轻说:“被拔了牙的老虎还是老虎,俊贤兄可不要太掉以轻心了。”
“一头母老虎。呵!”方俊贤应着,就笑了。
他脑海里自然的浮现出一副画面,是水珑披着老虎皮对着他,没牙的嗷嗷叫的画面。
这样的想像,让他产生一种诡异的报复性的快感愉悦。
林之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去提醒他笑容的柔和,将话题转到正题,“明天,麻烦俊贤兄带我去那山庄焚烧的地看看了。”
他们商量要事的时候,水珑则游走在祁阳承的街道,一家家店铺的看过去,直到夕阳半落才回到了华阳郡主府,吃完晚饭后进入书房,开始将今日看到的店铺记录纸上,再去思考有关云南城的计划。
沐雪站在她的身旁,没有出声打扰。
她不太清楚水珑在忙些什么,却看的出来她的认真,必是一些不简单的事情。
当看到水珑埋头在一张宣纸上画写着什么时,她则拿起了水珑最先写的那张纸看。便见纸上写着几家店铺的名字与位置、产业所属等。
她只觉得有些熟悉,一会儿才想到起来。
这些不是那位尚书府的二公子方俊贤在皇城里的产业么。
在西陵国权贵圈子里都清楚一件事情——白水珑面容木讷呆板,说话也是如此,直来直往不懂得变通,经常会不自觉的得罪人。
这时候听到水珑这样好听的言语,着实让人惊讶。
黄太后一怔之后就回神了,看着面前少女的神色,虽说天圣木讷,可嘴角的浅浅笑弧,细看过去会觉别样的柔雅。她的眼神毫无避让,坦澈得让黄太后觉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真心话,并不是有意的奉承。
黄太后不由笑得欢了些。
并非是为了水珑的夸赞,而是为了她的这份真心。
以黄太后的容貌和地位,各种各样的奉承好言听得不知道多少,可是又有多少单纯只是因为欣赏而夸赞的,她其实看得很清楚。
“华阳的嘴儿真甜。”黄太后笑得欢乐,望着水珑的目光也柔和许多。
旁边的皇后开口提醒:“母后,今儿这事?”
黄太后似不满的瞪了她一眼,说:“急什么急?好些年没有再见华阳了,哀家看得喜欢的紧,多聊几句怎么了。”
这话听着随意,还有些少女般的任性意味,若是男人听了,指不定得酥了骨子。只是这会儿听在皇后的耳朵里,却是受惊了般的变了脸色,轻轻说道:“母后勿怪,是孩儿错了。”
水珑朝皇后看去。
当朝皇后也是个美人。
她模样姣好,黛眉星眸,唇红如朱,五官看着贵气端庄又有几分天然的甜美。一头乌黑的头发挽着精致典雅的鬓,插着凤凰金簪,金簪的凤嘴儿挂着一排珍珠,衬得她面庞的肌肤更柔润细致,宛若美玉。
水珑记得这位新晋的皇后并非西陵权贵中的大家小姐,却是当朝皇帝长孙泺寅(y)在江湖中寻来。这事也是西陵皇室传闻中的一件乐事,都说当年长孙泺寅微服私访去了江湖,一眼就对江湖女侠万素秋一见钟情,使尽了手段才抱得美人归,且迅速将其升为皇后。
当初这事发生的时候,倒没有受到多大的阻碍。因为当朝黄太后,同样是先皇在百姓中寻到,然后疯狂痴恋,不顾大臣们的阻拦,将对方推上了皇后之位。
黄太后无论是作为先皇的皇后,还是如今的太后都是成功的,雷霆雨露般的手段,让人不得不服。
因此当朝又来一位平民皇后,大臣们也不敢多言。这言多了,指不定还认为他们暗中对黄太后不满,借着新皇后的由头指桑骂槐。
黄太后嘴上说着想要和水珑多聊聊,实际上也就询问了一句她目前的生活,然后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别的话题上。
“华阳啊,城中的谣言你可知道?”黄太后问。
这段日子来,总有人提起这个,水珑也不会装傻装不明白,应说:“太后说的是我掳走禹王,还杀害禹王的谣言?”
黄太后却摇头,满含怜惜之意望了她一眼,似还有那么一闪而逝的无奈同情,轻声说:“这事儿不用问,哀家也知道华阳不会做。这些年来哀家虽然没有见过华阳,却也知道华阳是个重情重义的,哪怕对流宪没有了往日的痴情,也断然不会杀害他。”
只可惜我不是原来的白水珑,对长孙流宪也没有一丝留恋……水珑这样说,嘴里应:“那太后说的谣言是?”
黄太后没有言语,一头的皇后已说:“城中传闻华阳你不但弑母,且不懂得忠孝,为母守灵。甚至还去寻欢作乐,已非完璧之身。”
周围的贵妃们都将目光放在了水珑身上。
这么多女人紧紧注视,还被按上个非完璧之身罪名,一般古代的女子怕是要吓晕过去,或者被吓得丧失了理智。
水珑却神色如常,淡说:“前面的我倒是听说了,后面的却不知道。”
皇后口吻严厉,“身为皇室的未婚王妃,怎么能不是完璧之身。这谣言必须被证实真假……”
“住口。”黄太后突然打断皇后的话语。
皇后挪了挪嘴唇,不敢反驳。
“华阳莫慌,哀家不会让你受了委屈。”黄太后轻轻拍着水珑的手背,安抚之意明显。
水珑知趣的没有反驳,倒要看看她们这样一唱一和,到底是要玩什么把戏。
黄太后无奈的轻叹:“这群城中百姓实在闲得慌,不好好过活偏要去议论些有的没的,惹人麻烦。”
水珑安静不语。
黄太后望着她一会儿,又说:“华阳是否是完璧之身,哀家一眼就瞧得出来,岂会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只是有时候谣言传都多了,却比真的还真,让人没法辩驳。”
说完这些,她的神色便愈发的为难了。
水珑知道她这是做给自己看的,便顺着她的意说:“太后有什么话便说,华阳听着。”
黄太后无声轻叹,说了:“华阳,哀家问你,前段日子你是否常去风尘街?”
“如果太后说的前段日子,是我受伤刚醒那会儿,那就是了。”水珑淡然承认。
皇后一声呵斥,“贵为武王的未婚王妃,伤势刚愈就往风尘街的青楼跑,你可知道这会对皇室的名声带来多大的打击!”
水珑看了一眼黄太后。她没有说话,似是赞同皇后这话。
皇后又说:“就算华阳还是完璧之身,可她不能公开证明这一点,全城乃至全国谁会信。”
“一个女子,岂能公开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后哪怕证明了,也会成为天下的笑柄。”黄太后说,目光不离水珑,似乎要将她看透了。
皇后冷声说:“这也是她自己不知检点……”还没说完,就被黄太后瞪来的一眼止住了话。
水珑敛下眼睑,轻声说:“依太后之见,这事该怎么办?”
黄太后就等着她这句话了,不过水珑过于淡漠的神色却在她的意料之外。“嗯……”她沉吟着,没有立即回应水珑,反而又问:“华阳,你是否还对流宪情谊未消,并不喜爱荣儿。”
稍微有些智慧的人,就会察觉到她称呼上的不同,从而知晓她对话语中两人的疼爱深浅。
水珑轻轻挑眉,“太后为什么这么问?”
黄太后说:“前两日哀家听闻了一些事。”接着她打开了一直放在桌上的小锦盒,锦盒里躺着一块玉佩。这玉佩的质地极好,雕琢着龙纹,中央是复杂古朴的字雕。
这块玉佩一出,水珑就知道黄太后嘴里说的事是什么事情了。
虽然离开了将军府那块恩原地,可里面的人始终不愿意让她好过,时时刻刻都要拉她下泥潭。
“华阳认出这块玉佩否?”黄太后明知故问。只是她神态温和,口气轻柔,不会让人反感。
水珑坦然说:“武王的王佩。”
“没错。这是荣儿的王佩。”黄太后轻轻抚摸着玉佩,神色温柔得似能溺出水来,这神态只是一闪而逝,并没有被多人注意。不过依旧能够从她摩擦玉佩的轻柔动作,感受到她对长孙荣极的疼爱。
“华阳想知道哀家听说了些什么吗?”
水珑知道她说不想知道,惹了对方生气,对方也还是会说,便淡点了头。
黄太后抚摸玉佩的手顿止,“哀家听说,华阳不喜欢荣儿,得知荣儿回朝,便聘请了杀手围杀荣儿,事后还将荣儿和玉佩都卖了。”
水珑听出她轻柔言语内潜藏了一丝怒火。
只要是个母亲,听说自己疼爱的孩儿被这么对待,不生气才奇怪。
“太后信?”水珑问。
黄太后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便笑了,“哀家自然不信,华阳虽爱玩,却是个明事的,知道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她说完,侧头看向后方身侧的老嬷嬷。
老嬷嬷明显是她的心腹,拍拍手掌说了声:“将人带上来。”
门外两名宦官驾着一个女子走进殿堂里。
这个被架着入殿的女子年纪不大,穿着淡粉的衣裙,梳着丫鬟鬓,模样算不得太好看,却也算得上清秀可人。这时候她脸色发白,额头浮着虚汗,颤颤颠颠的跪在地上,呼唤着:“奴婢玉香参见太后、皇后、各位贵妃娘娘……华阳郡主!”
水珑记忆力向来不错,一眼也看出了这少女就是往日跟着她身边的婢女玉香。
从将军府那次宅门大戏后,玉香就被大夫人带去受惩,在没有回到水珑的身边,两人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倒没有想到这次见面是这样的境地。
水珑眯着眼眸,淡漠的望着玉香。
一些人非要找死的话,是拦都拦不住的。
“华阳知道这丫头?”黄太后没有让玉香起身,对水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