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达官贵族不同,那些寻常的百姓只是稍稍讶异之后便坦然。睍莼璩晓而那些愕然的官家人,也已经细想到在他们的请帖之上,并未说明是谁与谁定亲或者大婚。原本以为是连家一门定亲三女的缘故,如今想起来才猛然发现在最初的时候,似乎只听闻一桩喜,只是那时并未太在意。因为京都城这时节事情太多……
再者请帖虽有惯有的格式,可连家此番女婿是入赘,彩礼是无双,若是请帖有些别出心裁便也未有什么奇怪。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连府喜帖上所言的大喜,并非只是有云公子这样的入赘定亲之喜,更不只是三女定亲这样的大喜。真正的大喜,是连家的长子——连傲大婚之喜!
很多人开始稀奇这是谁家的姑娘,然而更多的人在身边一名名低语的回报中得知,新娘竟然是三公之中李丞相之嫡女!
于是更多的命妇夫人想到这些日子莲华夫人似乎与李丞相家走得亲近,原来竟然是这般——
恍然大悟之后,有更多人的心头冒出了古怪的想法。时势之中,很多人都知道皇家的皇子有意求取李丞相嫡女为正妃。可如今这样的女子,却嫁入了连家!
难道说连家的长子,比起皇家的皇子出色?这么一想,很多人背心却是寒凉。因为他们现在就坐在这样的喜宴之上,并且都是备了厚礼而来。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全部都上了连家这条船!
很多人立即意识到一点,即便他们说自己是不清楚的,当今的圣上是否会相信?就算相信,他们确实已经来观礼,却已经是来见证了!
更多人开始明白,明白连家这是拉着京都城的达官贵族,平民百姓作见证!见证连家长子与李家嫡女的大婚,无论圣上的意思如何,他们已经大婚!这就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即便当今的圣上心有,他也不可能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勒令两人不许成亲!好大胆家,好疯狂的连家!
长亭侯的眼眸那一瞬间就凝聚起来,心中却叹:连小子,当初七皇子殿下将你当棋。如今你却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当真是报仇十年未晚。偏偏七皇子如今自顾不暇,也不能有何作为。这是不是在为你自己报仇,又在为源儿讨回公道……
罗源的神色并未变动,他只是近乎漠然的观礼。甚至从始至终,他都未看传说中的云公子一眼。
而收敛了血腥之气,此刻与李冉都已在席间的张之崖看了前者一眼:“高,实在高。算计整一个京都城,算计一众朝臣。”
李冉眉宇却没有任何的疏松之意:“唯望子女一切安好。”
张之崖听言默不作声,他们这些曾经做观钓鱼台的老人。今时今日还是被架出来了,他忽然想到似乎很久以前:
张云飞曾经嘀咕:“总之,此事连风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这些老鬼,一个个坐着看好戏。小心被拉上戏台唱戏……”
他曾经玩笑一般的说过:“想拉我们下水,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
时至今日,他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确实掉下看戏台了。原本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时机不会那样早。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大戏就不是由他们主导了。
如同连城一般,张之崖忽然也觉得自己老了。而他相信在他身边坐着的李冉,也会有同感。
张之崖因为张云飞,已经与连家绑在一条船上。虽然这是早已料定之事,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做得如此坚决。
李冉因为李秋语,更因为如今京都城这一潭水忽然变幻莫测,他唯有赌一局。也唯有这么走,才能确保可以保持本心。
无论是张之崖还是李冉,他们会这么做的最大原因,便是连风这位平西大将军的人品,他们是相信的。并且将来朝堂如何变幻,他们都默契的相信子女在连府,至少是性命无忧。给他们这样信心的,自然是因为云焱的出现。
那时李秋语走下花轿,她的手被那只宽厚却粗粝的手掌握着。她因为不舒服而微微蹙眉,却有有些陌生的微悸。在她小儿女思想之间,连傲已经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出花轿。
李秋语暗暗恼连傲的粗鲁,可脚步却已经得体的跟上。她看不到,可是她可以听到这里有很多人。她只能看到脚下路,却不能看到前面是否有东西阻隔。她忽然下意识的不安,她将走入一个不再熟悉的府邸。她甚至没有做过多的了解,便还是嫁了进来,只为了不愿意入那些皇子的门庭。
李秋语忽然迷茫起来,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她一直都很冷静而有主见,别人家姑娘的婚事都是父母操持,而她可以说是自己操持了大半!
就在李秋语迷茫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手上那只手微微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她有些惊讶的侧眸看去,可只能看到连傲挺拔傲立的身姿。
也许因为走路不用心,李秋语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因为失神而被自己的衣裙绊住。她在感觉到的时候,下意识要运出元气来保持住身形的稳定。然而一只有力的手臂却扶住了她的腰:“别紧张,都安排好了。”
连傲的声音谈不上温柔,只是淡淡之中的关切,还是让李秋语一瞬间安定了下来。她心想桃嬷嬷总是对的,他会是一个好夫婿。
“小姐,当心一些。”桃嬷嬷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李秋语定下心神:无论如何,桃嬷嬷跟着她入的连府——
……
武侯府
“李家的嫡女,直接跟皇帝抢媳妇,她倒是好大的胆子。”东平武侯知道此事也并不算太早,一直到李家开始准备女子出阁的仪式,他才得到消息,才想到跟连家必然有关。
军师苦笑:“武侯爷不是知道她素来胆子大的么?”
“她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喜欢。这样有意思的女子,放在身边必然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东平武侯微敛起那双黑如星耀的眼眸,想到昔日她小心却睿智的与他下棋那模样,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军师气息叹得更长:“武侯爷,人已经定亲了。”
“不是还未成亲么?既然她想要连傲娶李秋语,就让他娶去。皇帝心闷得很,如此一把火,自然要烧得他彻夜不能安睡了。你说她是不是在帮我出气呢?”东平武侯虽然知道这样的可能等于零,可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武侯爷——”军师觉得很忧虑,十分万分的忧虑。他最担心的不是什么京都变局,而是眼前这位高大威武的人,若是被彻底的拒绝之后,会如何发狂?!
料想当年那些血杀,军师便忍不住背心寒凉。如今海内平定,并无大乱。一旦这尊佛暴怒起来,要杀要灭的又是谁?
“本候不会再冲动,本候有耐心等。”东平武侯的语气之中,有志在必得的意味。犹如一头耐心等待猎物的狼,充满了阴谋和渴望。
……
皇宫
赵宏捏着这样的回报,他知道此事的时间,与东平武侯相差无几。只是他却是在得知连傲出府迎亲之际,才确定真的是连家的人要娶李家的嫡女。
三公之中,已经有丞相、太尉与连府有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最初只是张云飞的举措,那样一名闲散甚至纨绔的子弟,也不过是这一年才展出才干。彼时他册封此子为户部右尚书,本意是让张云飞被困于户部,最终受制于他,令他得以更完全的掌控住张之崖这位太尉!
时至今日已经完全证明,他当初走的这一步棋完全就是一步很差的棋!赵宏没想到张云飞不仅将户部中那些障碍清除,更是完全胜任了他的本职之务。甚至还出乎他意料的查到了西北有那样的一处军粮储备之地,并且与鸿鸣潮犀利的将朝廷之中很多藏污纳垢的地方清查出来。
赵宏自然清楚西北的事情,跟司马瑜脱不了干系。即便那一日后者近乎屈辱的脱了裤子,他震惊之余也并未有完全的信任。只是他可以确定这是一条会发疯狂暴的狗,而他需要这样的狗。他已经无暇去考虑这样的疯狗,会不会咬死他。因为他已经被逼迫到了瓶颈,他不想忍了。
“来人!”赵宏忽然喝道。
“圣上请吩咐。”进来者是罗刹。
“连家长子大婚,三女定亲大喜,朕送贺礼一份。去将宴厅那一对血珊瑚,命人抬过去。”赵宏却道。
“卑职遵命。”罗刹叩首退出,很快将这样的消息传递给东平武侯。
东平武侯那时正在嫌弃军师的棋艺,听了也只是淡淡道:“倒是更能忍了,是要成大事了么。”
……
素阳宫
这是被贬谪了的皇后,如今的谨妃宫殿。听到消息的谨妃将宫殿内的东西砸得粉碎,碎得不能再碎。
李秋语是谨妃物色给赵括的正妃,如今却被连家娶了去当长媳。如此不仅仅是甩了谨妃一巴掌,更是令她为赵括谋的路完全被断。原本按照赵括的军功,以他在朝中的威望,已经可以在赵宏提出立太子之际,顺理成章的被册封!
可赵诗诗的失德,谨妃的失察,却已导致赵括在风评上又矮了一截。反而一直以来在宫中素有赞誉的如妃,如今风头正盛!
谨妃不甘心,可如今她的娘家,平山侯却已今非昔比。昔日为了支撑她入住中宫,又为顺赵宏之意对付东平武侯。如今已没有多少能力再来帮她——
谨妃此刻才明白,她一直只是赵宏手中的一颗棋子。赵宏用她,用昔日强大的平山侯势力去消磨东平武侯的实力。此消彼长,消磨的是平山侯和东平武侯,长的自然就是赵宏自己的势力。
人在失势之际,才会看得清楚明白。谨妃此时此刻,才完全明白赵宏娶她的用意,立她为后的用意。如今平山侯府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她这个皇后自然无关紧要。可怜她付出这么多,甚至将身家都搭上,到头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昨日谨妃还对赵宏有什么念想,此刻之后她便再不会有了。她忽然冷静了下来,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将赵括推上太子之位,然后等着他继位!
然后谨妃看见了踏进她视线的司马瑜,后者一直在等,等的就是谨妃想通透而变狠辣的这一刻。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今日踏出英武侯府,更没有人知道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连府之际,他却来到了素阳宫。
“是你——”谨妃自然不会对司马瑜感到陌生,后者差一点就是她的女婿。
“是我。”司马瑜站在谨妃跟前,与任何时候的他都不一样。他那双凤眸深邃黑沉,没有一丝的光可以从中散出来。所有的光线似乎只要沾染到他的眼眸,就会被吸附进去而无从逃逸。
司马瑜伸出右掌展开在谨妃的跟前,然后他道:“跪下!”
谨妃背心发寒,因为她并未将宫人散去。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宫殿内,除了她和司马瑜,再无他人。
“主公——”谨妃却心甘情愿的跪地,只有她颤抖的身体表明了她的不平静。
司马瑜握回的手掌之上,有淡淡的金芒滤出。他站在谨妃跟前,犹如神祇一般,他的每一道令,谨妃都叩首接下。
一直到司马瑜离去,谨妃瘫坐在地上,虚汗已经流淌遍她的全身。只是她的眉眼之上却有了雀跃的喜意,她伸手抹去面上的汗水,缓缓站起身来。
……
七皇子府
赵括捏碎了茶杯,面色也不再有任何的温雅:“好一个连家,当真是好极。”
“殿下。”鱼师似乎踟蹰。
“本宫答应令师门之事,但我要得到云公子,他必须交由我处置!”赵括似乎是豁出去道。
鱼师却迟疑道:“这一点老夫不能做主,只能禀报之后再行商榷。”
“若是不能,此事便免谈。”赵括似乎拿定了主意,底线便是他要得到云焱。
“老夫尽力。”鱼师回答之中,心底不免多出了鄙夷之心。他原本还算是高看赵括,可后者为了得到一个男宠,便如此自乱了阵脚,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