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一笑,在楼梯拐角处有一块牌子,写着“筑基而此止步”。她抬级而上,在第二层的空间便小了些,都是一张张的长条几案,只有十几个人坐在其后,他们的形态便要放浪形骸的多,有的在饮酒,有的在大快朵颐,但也都听着楼上的声音。
二楼与三楼之间,居然并没有梯子相连,三楼就如同是一个大篮子被悬挂起来一般,有一个伏在桌案之上,端着酒杯的,见顾颜来了。便向她一举杯,向上遥指,顾颜足下微微一用力,身体便向上升去。
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向她漫来。她身上积蓄已久的火灵气,如电闪一般而出,无数个细小的火团飞出她的身体,似乎马上就要产生惊天动地的爆炸一般,却又生生被她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炸响,其声音微不可闻。
但周围的灵气却被她这一炸而开。顾颜对火灵气的控制之妙,让上面那个无形的灵气罩。只破开了一个缝隙,她飞快的没入进去,随后便又无声的闭合起来。
她一踏上三楼的地面,就觉得此处飘渺凌云,像是绝立于天地之间一般。周围雾气潮潮,果然不负“烟雨”之名。
而在三层上所坐的,不过寥寥三四人而已。有一个袒胸露怀的大汉,坐在长几之后。他见顾颜上来,便问道:“客自何处来?”
顾颜看着脚下的云气,若有所悟的答道:“自云中来。”
他又问:“去向何处?”
顾颜道:“自水穷处而止。”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请酒!”一抬手中的酒樽。一道水箭直射而出。
辛辣之气顿时传来,顾颜端起身边的酒樽接了,便一饮而尽。那人又大笑起来:“能饮我这千载妙苓的,南塘中不得几人而已。你在姑苏城中,已可以横着走了。”
那道酒水落到顾颜的腹中,她只觉得全身的经脉“嗡”的一声响,似乎全身浮起了一丝热意,体内的紫罗天火连转了数转,才将其无声的化去。随后便觉得有一股酣畅淋漓之意自心头而起,不禁说了一声。“果然痛快!”
她举起酒樽,遥遥一立,便坐下来,听着坐在中间的一位老者讲道。
那位老者看上去年纪极大,两道白眉长长的垂下来,几乎将脸颊都遮住了。他微闭双目,说话的语速也极慢,只是半天才吐出几语,但所说之话,却都是修行之中的大难。
在最底下所坐的那些筑基修士们,都茫然不知所以,有些人抓耳挠腮,偶尔悟出一鳞半爪,便喜不自胜。而中层的结丹修士们,却如闻纶音一般,大笑拍手,皆称妙处。
顾颜坐在那里,静静聆听,与自己心中所学相印,只觉得大道殊途,但最终同归,所差之处,似不远矣。
如此三个时辰转瞬即过,她恍然醒觉,才发现天色渐沉,日已西垂,周围的人,似乎早已走得精光,包括开始敬酒的那个大汉在内。
而那老者这时也停了口,正微笑的看着她。
顾颜站起身来,微行了一揖,“道长所讲,如仙乐纶音,振聋发聩,在下想请教一二,未知可否?”
老者笑道:“你怀大道而来,偏要与我请教,不是缘木求鱼么?”他站起身来笑道,“你有贵客在彼,此地不能留你,还是去罢!”
他大袖长伸,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量弹出来,软绵绵的让人如沐春风,顾颜不由自主的便从窗棂间飘落出去,回头再看时,烟雨楼灯火皆灭,第三楼被隐在层层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她想到这半日之行,恍然如在梦中般,心头微有所思,举步前行。
她仍顺来时路回去,但行了半日,居然不见旧路,忽有所悟,厉声喝道:“何人用阵法困我?”
她这一声带着真气喝出,但周围却无丝毫动静,随后是一阵琴音传来,将这些声音尽数遮掩。
她抬起头,才看到眼前来到了一个荷塘,无数的莲花于水中蔓生,天中明月微吐,莲叶掩映之间,一叶小舟停靠,船头之上,有人在翩然作歌,“采荷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那人孤身立于舟头,衣襟胜雪,一手抚琴,又歌咏道:“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顾颜悚然而惊:“你是荷塘主人?”rq
岳九锡虽然年纪大,但对着九大派这些修为不下于他,而年纪更轻,地位更高的弟子们,显然还颇有些放不开。他有些尴尬的笑笑,盛华兰已经不耐烦的拍拍手,“好啦,你这人真真是磨叽,去便去,不去便不去,哪来那么多的有的没的。算了,我们就不叫他一起了!”
岳九锡站在这里,被盛华兰一顿抢白,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在云泽也是有数的高手之一,否则也不会得以来此,但被盛华兰这样一番斥责,却又没的反驳,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沈梦离微笑着说:“岳老兄端庄方正,怕是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混不到一块儿,我刚才听璇光真人说,虽然洗剑池未开,但藏剑山庄之内,及山后的虎丘,仍有不少地方可供赏玩,等我有暇与岳兄一游如何?”
岳九锡被他解了围,也就顺坡而下,“多谢了。”他向着沈梦离拱了拱手,便告辞出去。
盛华兰看着顾颜,脸色就有些不愉,“你呢?”
顾颜微笑起来,她其实觉得盛华兰这个小姑娘只是有些高傲好胜,大概是因为在门派里呆的日子久了,有些目下无尘的意思,论性子却算不上坏,只是不忿别人会抢她的风头。对付这种人,顾颜自有手段。她笑了笑,便说道:“为何不去?你若不叫上我,我就跟云池剑尊去说,说你们暗地里,给藏剑山庄惹麻烦。你怕不怕?”
盛华兰不禁一跺脚,哼道:“好吧,那你要记着,不要多话惹事!”
他们几个人商议定了,也就散去,秦明月略退后了一步,落到顾颜身后。低声说道:“我这个师妹被人宠坏了,言语上难免没个轻重,顾仙子万不要在意才是。”
顾颜摇了摇手,示意并不妨事。她倒是在想。看来九大派中,确实藏龙卧虎,那些真正被当成宝贝一样培养的,全都被师门深藏着,没有到江湖上来扬名露脸的。像韩千羽在苍梧大陆之上,便号称后辈弟子中屈指可数的,但看看如今在座的这几位。沈梦离温润如玉,盛华兰天纵英才,就是那位方硕,真正比较起来,他的炼体术自己也未必应付得来,哪个不比韩千羽夏若秋等人强上几分?看来九大派屹立苍梧万余载,这份底蕴,当真不是别人能够撼动的啊。
她曾听苏曼箭提过。盛华兰是天生的单灵根,她四岁入道,十三岁筑基。七十八岁结丹,是整个苍梧修仙界中,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如今一百五十余岁,她已经晋阶于结丹后期,那位号称阵学天下第一的莲花生大师,这次让她前来洗剑池,未免没有寻找机缘,为将来结婴做准备的意思。只是这个人思想单纯,平日里也少下山。倒是夏若秋与她着意结交,因此得了几分青眼。但也算不上是多么知交的好友,只是在夏若秋的口中,顾颜几次三番要找她的麻烦,难免让盛华兰有些不忿而已。
秦明月向着顾颜温婉的一笑,这才走了出去。虽然她笑容温润平和。但顾颜却总觉得这位秦师姐的眉目之中,带着一分愁苦之意,也不知是从何而来。或许和这样的一位师妹同行,确实是件很头疼的事吧。
她最后一个走出门去,这时方硕已经和大家约好了,明日清晨便启程前往姑苏城。
她一直回到住所,都没有看到秦封与那位负气的女仙,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结伴同行去了。
第二日清晨,顾颜早早的起身,苏曼箭似乎是门派中有事,只让一个小僮给她带了句话,说是近几日不得脱身,容忙后再聚,倒让顾颜落得清闲。
她此时虽醒,伤势仍未痊愈,轻易不得和人动手,但是行动施法却都无碍,信步的到了前院,仍去昨日的那座偏殿之中,便见几个人都已等候齐了。只有昨日所见的方硕、盛华兰、沈梦离与秦明月四人,顾颜说道:“昨日的那位女仙……”
盛华兰哼道:“你是不是要和我作对的啊,我和你说,江瑶伽这个人和我不对话,向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的。你要是成心刺我的话,那就别和我们同行!”
顾颜也好脾气,她不气不恼的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僭越了。”
盛华兰瞪了顾颜一眼,她脾气直率,但遇到顾颜这种宠辱不惊的人,一时却不知如何发作,跺了跺脚说道:“方硕,你还不走啊?”
几个人一同出去,他们都算是藏剑山庄的贵客,出入全无须报备的,与守门的僮子支应了一声便去,到了门外的空地之上,众人便驾起飞行法宝,破空而去。
顾颜驾着紫云圭,留意的看了一下,方硕似乎并没有使用什么法宝,他是全凭着体脉中的灵气控制,御风而行,而秦明月与盛华兰,脚下则是一只龙凤双形的玉佩,样子很是华丽,上面刻着一道道的纹路,顾颜的眉毛微微的一凝,这应该也是一件可以用来布阵的法宝。出身莲花山,果然一切都与阵法脱不了干系。
而沈梦离,顾颜也看不出他在用什么法宝,但他脚下凌凤,眉目间恣意的很,显然脚下必有宝器御风而行,倒是沈梦离见到顾颜身边的紫色光幢,微有诧异的向她看了一眼。
顾颜微笑着回望过去,沈梦离便笑了笑,收回目光,转而与边上的盛华兰谈笑起来。
姑苏城离虎丘,大概有数百里的距离,于他们来说,也只是飞行的片刻而已。而这间姑苏城,顾颜却是闻名久矣。
南塘之制,与南浦和云泽的皆不同。由于这里是藏剑山庄的治所,因此偌大的国中,并没有什么皇室,也没有几大门派共管,整个南塘,分为数十间大城,每个大城都由当地的城主负责,管理很是松散。而姑苏城这里,则格外的有些不同。
在姑苏城内所居的。大多是远自苍梧各地而来,至藏剑山庄求道,却不蒙收录的。这些人有的年纪尚轻,自己便回去闯荡。有的年纪已老,索性就在此地隐居下来,他们在修仙界中,所经历的风霜多了,人脉也广,慢慢的便将这里,发展成为了苍梧有名的大集市。是苍梧南部最为繁盛的交易场所。而藏剑山庄对此,也并不闻问。后来,神秘的龙渊阁崛起于苍梧,不知怎么的,传说出他们的阁主,那最为神秘的龙渊主人,居然便隐居在姑苏城内的荷塘之中。此地便更成为了那些南来北往的散修们心中之圣地。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稀奇罕见的东西。会在这里交易。但姑苏城内,每日里秩序都是井然,并没有人会来捣乱。听说有暗中捣乱的,也都被龙渊阁的人所收拾了。
众人在姑苏城外落下,沈梦离解释道:“凡来此地者,都要步行入城,以示对那位龙渊主人的尊敬。”
顾颜其实对这位龙渊主人并不算熟悉,而龙渊阁在苍梧的名头虽大,其本身的来历却极为神秘,因此她所知并不多,这时便问道:“这位龙渊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修为如何?”
盛华兰嗤笑了一声,显然对顾颜这种弱智问题感到不屑的很,沈梦离笑了笑:“进了城,便不能叫这个称呼了,在姑苏城中,大家都称这位为荷塘主人。他隐居在城西北的荷塘之中。据说每逢十五月圆之夜才会开放一次,请游人共赏月色。至于龙渊阁的来历,大概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数千年前,龙渊阁无声无息的崛起于苍梧之中,其势力之大,一下子便席卷了苍梧大陆,听说远在海外和极北冰渊,都有他们的分坛所在。但这些人只是一心的做生意,即使开设了分坛,也并不掺和到当地的事务之中。而那位龙渊主人,更是极少在人前露面,听说连龙渊阁的事务都不大管,只一心隐在姑苏城中,与自己的荷塘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