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说话,好像也不必说什么。
唐佳文轻手轻脚地出了拐角,被陆逸之那欲气横生的气质惊得半天缓不过神。
出神的片刻,猫又丢了,她还没喂它们吃东西,循着声音往外找,跨过通往露台的两扇玻璃门,看见一只猫蹲在一扇门后面躲猫猫玩自己尾巴,于是过去把猫抱出来,这时候陆遥之和他的助理出来了。
她还在门后,视觉的死角处,两个人都没发现她。径直往前走了。
她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走过了第二道玻璃门,拐到了回廊上。
唐佳文磨磨蹭蹭地在后面走,怕撞见了会尴尬。
然后她听见两个人的说话声。
“你谈过恋爱吗?”
“我也没有。”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试试。”
唐佳文捂着胸口,猛地往后躲过去。贴着玻璃门站着,整个人处在一种无比震惊的状态里。
偷听是不好的,她后退了几步,退到露台的出入口。
然后又听见外面的声音。
尤靖远的声音很清晰,“这里没别人,你和我说实话,你和悯之到哪一步了。”或许让尤嘉或者周倩旁敲侧击问悯之最好,但他现在只想听听他怎么说。“你要娶悯之,我不拦着,但你如果对她不好,我自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你痛不欲生,你可以试试。别说我威胁你,像悯之这样的家庭,就意味着她有足够强的后盾,好聚好散最好,但如果你负她,你最好最好横着死的准备。所以如果你没那么喜欢,就尽早抽身,对自己好,对悯之好,对大家都好。”
“我们两个在一起,该做的都做完了。”宋易的声音清晰且坚定,醉意并不明显,“您说我禽兽也好,不负责任也好,我也不想粉饰自己是什么情难自抑,我确实、非常、无比想把悯之据为己有,不想犹豫,不想理智。但我是真心的,我爱她,非常爱,我从没想过从她身上得到除了爱之外任何东西,她这样的家境这样的性格,对我这种普通人家或者说有些糟糕的家庭背景来说,确实是一种负担。我是个利己主义者,但我反复思考过断绝这件关系的可能,最后都发现我接受不了。我不能没有她。我不想做无谓的承诺,但总比什么都不说要显得诚恳一点,我宋易,这辈子,都不可能辜负悯之。这是我的答案。”
唐佳文混混沌沌地走出去,一直反抗的猫咪好像是嗅到了她身上的悲伤,也安静地趴在她的怀里。
她七岁认识宋易,至今已经十多年了。
她以为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忽然发现她错了。
她没有悯之身上那股洒脱和阳光,那是被极致的爱和宽容浇灌出来的孩子,她永远也学不会。
乔茵着手收拾餐盘,她也过去帮忙,她把盘子扔在水池里泡着的时候,肩膀忽然垮下来,“我第一次见陆悯之是在酒店门口,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宋易回去之后忽然又想起协会的人,怕他们回不去学校,让周乔过去帮忙定酒店,周乔忙得焦头烂额,于是把活儿推给了我,顺带给了我一个衣服袋子,让我交给一个叫陆悯之的女生。”
所有宋易的要求,她都有求必应。
但这次她总觉得不安,在群里看见寻物启事,她还以为是宋易正好捡到了,她撑开袋子看了一眼。
失望地发现,并不是相同的颜色。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去:宋易是看陆悯之丢了衣服,才故意买给人家的。
她不信,觉得不可能,宋易那性格,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向来是女生倒贴他都无动于衷的那种,他也并非不喜欢女生,就是觉得麻烦,他很讨厌任何麻烦的东西。
但看见陆悯之的时候,她其实就有一点信了。
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宋易就不正常。
怪她太蠢,看不清,也学不会及时抽身。
乔茵洗了两颗冻葡萄塞自己嘴里,也给唐佳文一颗,凄凉地笑了笑,“爱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多谈几次恋爱,多受几次伤,也就不执着了。我早说让你早点儿断了念想,你就是不听。”
有些时候,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像她和罗御宁,哪怕如今再相遇,两个人却连一句话都没有了。
第一次就能找到一生所爱,对方也爱自己,那该是宇宙间一种奇迹般的偶然,美妙的缘分。
但奇迹的发生,该有多小的概率。
悯之扯着宋易进厨房,看见乔茵和唐佳文,点头笑了笑,“没事,可以不用收拾的,就放着就好了。”
乔茵也笑着点了点头,“我们也是闲着没事,你们……?”
“我给他熬点儿醒酒汤喝,他喝太多酒了。”悯之拽了拽宋易,用纠结的眉毛抗议他的不配合。
唐佳文脸上僵硬的差点儿笑不出来,“那……你们忙,我俩就出去了,不打扰你们。”
宋易靠在台子上,看悯之忙活,然后忽然把人拢进怀里,仗着身高优势,牢牢困住她,恶作剧似地笑着,吻她,霸道又不讲理。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悯之怕有人来,就踩他脚,他一条腿别住她的腿,随意一扭,然后翻了个身把她按在后面,悯之的腰抵在台子上,压迫感兜头而来。她最怕他这样,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他把扣子解了两粒,好让自己顺畅呼吸,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颗米粒大小的钻戒,他捻出来,套到她左手中指上,低声在她耳边说,“那天求婚你答应我了,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后来想了想,大约是我没给你套戒指。现在套牢了,以后陆悯之,就是宋易家的。”
悯之拿胳膊肘杵他,可真是不要脸啊!
新年的钟声即将要响起。
倒计时要开始了。
汤姆森吵闹着要去放烟火,几个人去仓库搬烟火过来,宋易给悯之套了件外套,陆遥之递给陈翎一条围巾,宁宁躲在奶奶身子后,还是被陆逸之给揪了出来,他觑着眼问她,“脱裤子不认人?”
这……这是冷幽默吗?
宁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屁股后头,然后忽然扯了扯他袖子,认真告诉他,“是害羞。”
陆逸之登时笑了,他一笑,眉眼里都是风流的浪荡劲儿。迷得她犯晕。
汤姆森周乔和陆一鸣摆了烟火阵,然后思思点了起来。
万种齐鸣,砰砰声此起彼伏,大朵的烟火撕裂静寂的夜,把钴蓝色的天空染成明亮的彩色。
这场景适合接吻。
但谁也没有动,只有一些细微的动作暴露了暧昧的情绪。
也就宋易最胆大不要脸,他侧头啄了悯之的脸颊。勾着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
悯之摸了摸脸,然后开始打他,“你再闹我打你了。”
宋易捉住她的手腕,眼镜片反射的光盖住了他的眼睛,但那里面的调侃和逗弄丝毫都没有消散半分,他笑吟吟地说:“哦!”
悯之气哭了。
陆遥之一脚把宋易给踹到了墙上,陆遥之勾着拳头揍了他一拳,尤靖远出来看到,二话没说鼓了个掌,“好身手!”陆季行心疼地给女儿擦眼泪,然后反手给了宋易脑袋一巴掌,“你想死啊!”
最后结局当然是悯之整个人趴在宋易身上,“闹着玩呢,闹着玩呢!你们干嘛呀!别打了。”然后哭得更凶了,这下是心疼的。
宋易挨了一顿打,对悯之哄了又哄也哄好,但只要想到悯之抱着他护着他那样子,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周乔和陆一鸣讨论的结果,一度认为他更变态了。
27
宋易这小崽子,一看就是个小滑头,半成精的狐狸,滑不留手的泥鳅。
一肚子心眼儿。
陆季行远远走过去踹了宋易一脚,把人从女儿身上剥下来,扔在了沙发上,撸着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被尤嘉拧着耳朵拉走了。警告他不要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陆季行气得额头青筋绷起,“我还说他一点儿晚辈的样子都没有呢!小兔崽子,我女儿许给他了吗,还叫老婆,我抽他丫的!”
都开始说脏话了。
涵养都不要了。
尤嘉捂住他的嘴巴,“得了吧,你年轻的时候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的亏我爸糊涂不管事,我妈又喜欢你,不然你的狗腿也早断了。”现在想想,似乎陆季行那时候更不要脸一点。
陆季行哼了哼,倍觉没面子,把尤嘉拎楼上去单独教育了。
他自认他年轻时候比宋易聪明得多,至少有贼心有贼胆,有勇也有谋。
这小崽子就一身气死人的本领。
尤靖远拖着宋易的领子也把他拎到了露台上,说要跟他聊聊天。
“咱们呢,随便说说话。”那阴恻恻的脸,实在是不怀好意。
悯之要跟着去,被舅舅横了一眼,“男人跟男人讲话,小孩子远一点儿。”
悯之哼了一声,“你别欺负他啊舅舅。”
尤靖远没好气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女生外向。”
“你欺负他我就哭,据说新年第一天哭,一整年都没好运气的。你如果忍心你就随便吧!”
哟,还威胁他。
尤靖远踹了宋易一脚,“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宋易乖巧地点头,“嗯。”
像阳光,像雨露,像晴空下的云朵,像日出,像黎明,像一朵花绽放光彩,像流水缓缓漫过荒原,像所有奇迹般的瞬间,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好。
他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这辈子才能遇见她。
露台上有风,雪沫子被风卷过来,陆遥之眯了眯眼,看外面黑压压的山体绵延,城市灯火缀在天边,遥远模糊得像是迷离的梦境。
露台的门开了,舅舅扯着宋易大步跨了出来。看见他们,轻轻挥了下手,“先进去,我跟这小子有话说。”
室内的暖气和冷空气有一瞬间的交换,仿佛能被身体感知到,陆遥之感到久违的寒冷,他打了个喷嚏。
端坐的陈翎在尤靖远进来的时候便像是被触碰到某根神经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在他打喷嚏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纸巾来,微微弯身,递给他。
他接过来,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进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房间。
从露台进去,要穿过两扇玻璃门,一个回廊。陈翎安静地缀在陆遥之身后,像每一次的活动或者演出,她习惯这个位置,能让她第一时间触碰到他,也能让她时刻观察到他。
并不是出于私心,她有着严谨的工作信条。
但也并非没有私心,经纪人和自己的艺人之间有一种异样的亲密,有时候两个人独处,她这样看着他,总是生出一种恍惚的暧昧出来。
她会及时扼杀的,她有这个能力。
但偶尔,也会失控。
像刚刚。
她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或许是气氛太好了。
在除夕夜,她和父母闹得很僵,因为弟弟的事,母亲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滚,你别回这个家了,永远别回来了,这个家不需要你这种白眼狼。”
白眼狼,她反复咀嚼了这三个字,就像有一把刺刀把心脏狠狠剜了几个窟窿。
她大学就开始赚钱了,兼职,拿奖学金,自己负责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生活捉襟见肘。父母到处夸耀自己有一个能干的女儿,什么都不要他们操心,她靠着那点儿微薄的被认可的满足,也觉得所有的苦都没什么了。
后来妈妈生病了,她拿了自己积攒下来的下学期的学费给家里,爸爸热泪盈眶,说简直是救命的钱,她的眼泪也被催出来,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她觉得哪怕接下来要加倍兼职,也没关系了。
但那半年好像什么都不顺利。
家教的学生突然出国了,终止了合约,之后一直没能找来这种薪金高一点的兼职。
课业的实践数据出了问题,整个组的人被罚重新做,她的课余时间一下子变得少了起来,其中一个组员闹脾气,然后煽动其他人都罢工不做,作业越拖越久,她在焦虑失眠中独立完成了全部工作,忍无可忍地去和对方摊牌。她没有好的人缘,对方有,于是她被宣传成一个极品、自私、自以为是、故作清高、不合群……的奇葩。
她被孤立了。
在大学里一个朋友都没有,说起来确实是可悲啊!
她的奖学金和助学金因为一些人故意作祟,同时被取消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深夜里痛哭流涕。但眼泪是不值钱的。
她满含歉疚地跟父母说,自己下学期的学费可能不能自己交了,请他们帮帮忙。
帮她拿一半就好,她那姿态,已经近乎祈求了。
妈妈盘问了她近一个小时,最后骂她没出息,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去和老师求求情吧!或者去求求同学。钱我是不会给你的,家里今年资金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妈妈刚做完手术,你就是这样孝顺我?”
有时候,人很坚强的。
她没有求人,也没有再求父母,她还是活了下来,顺利毕业了。
离开了大热的经济行业——她本就不喜欢,被父母威逼利诱着去报的专业,说是前景好。
她去一家小工作室当星探,挖掘了两个女星,后来火了,她直接被提拔为一把手,工资翻了一倍。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无畏地在成人世界里闯荡,义无反顾,豪气冲天。
然后铩羽而归。
公司涉嫌违法,很快倒闭了,她被拘留调查,最后无罪释放,但工作没了。
在餐厅端过盘子,去咖啡店做过收银,也去了公司做文秘,替人背锅,被人骚扰,辞职又搬家。
诸事不顺。
最后去了一家大的娱乐公司做后勤,工资很少,也很累,但至少她在里面感到了安全和稳定,只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平庸有时会让她迷茫,有时候也会恐慌,是不是一辈子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