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幽深的眼神望过来,似在透着她,不知看向何处。
她被那目光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眼神左右瞄着,寻到一个凳子,迟疑地坐上去,其实她更想躺着。
这一世,真是命苦。
身体不舒服还得硬扛着,连个躺着歇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药效上来,倒是没有之前那样总想往茅房跑。这半天折腾,她有些脱力,想想自己历经两世,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罪。
她撑着身体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到床边。
“我想歇会。”
漆黑的大眼珠子盯着人看,透着那么一点可怜,还有一丝委屈。
顾安闻言,起身。
她心头大喜,也不顾他要去哪里,自己掀开被子就缩进床尾。一沾床,舒服得直叹气,还是躺着舒服啊。
顾安走到房门外,上了耿今来的那张小床。
耿今来回来一看,当场愣住,主子怎么睡在外间?
他一探头,就看内室床上鼓起的被褥,心知大床被少夫人占了。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自家主子何等尊贵的身份,屈身顾家已是够委屈,还得给别人让位置。
“少爷。”
顾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摆摆手,“我无事。”
耿今来一个大男人,险些红了眼眶。忙掩饰地把东西一放,收拾收拾开始煎药。都怪少夫人,不光指使自己干活,还欺负主子。
想着想着,心里生了怨,骂自己为何要听她的话。
周月上可不知道被耿小子埋怨上,她一觉睡到下午,腹中唱空城计才醒过来。一醒来就闻到药味,趿鞋下地。
外间,顾安在喝药。
看到她,耿今来别过脸去。
“今来,我要的东西买来了吗?”
“在那。”
东西放在桌上,她走过去,拿起那纸包打开闻了闻药粉的味道,“药没错,今来办事越发的妥当,我甚是欢喜。”
耿今来原本还憋着气,被她一夸,鼓鼓的气泄得干净,偷偷地瞄自己的主子。见主子脸色平淡,应该丝毫没有介意,放下心来。
周月上闻着药味,道:“穷苦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节约口粮,宁愿少上茅房。我们家穷,自然会用此法。所以这方子我是从父母那里听来的,并不稀奇。”
她这是解释自己一个乡下丫头为何知道药方子。
原身的父母知不知道这个方子她不清楚,反正她当皇后时常爱听太监宫女们凑趣说话。那些小太监们,不乏出身贫寒之人。
所以事是真事,却不是原主身上发生的。
顾安没有作声,耿今来当然不会提出什么疑问。
她乐得把此事揭过去,朝耿今来招手,“这事还得麻烦你,鸾胖子害我拉肚子,我不回礼岂不显得我这个做嫂子的不知礼数。”
鸾胖子?
耿今来嘴角抽抽。
少夫人这外号取得真够贴切的。
他偷偷看一眼自己的主子,主子脸色依旧平静,但眉眼舒展缓和,看得出心情不错。他跟着高兴起来,这一年多,主子都未开怀过。
或许少夫人真是主子的福星。
若不然,哪能一冲喜就冲好了。
为了主子,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少夫人要我怎么做?”
“简单,找机会把药下到她的饭菜中。记住,每顿都下。”周月上看着他,她知道他能做得到。一个将来能统领百万大军的大将军,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耿今来迟疑一下,看向顾安。
见主子未反对,点头应承。
周月上回去后,耿今来不在,屋子里唯有顾安一人。
顾安醒着,正在看书。
她把秦氏说的话都说了一遍,隐去那卖身契的事情。这事问他没用,他那时都病得人事不知,要问得问耿小子。
再说顾夫人明显是诳她,她连耿小子都不必去问。
末了,她就那样看着他。
以他的出身,应是不能忍受旁人的冷待。她想着,皇权斗争那么残酷,他一身病避居在此,图的就是能安心养病。
或许这才是他一而再容忍顾氏夫妇的原因。
他眼眸垂着,白到透明的脸上比前日看着有些生机。简单的青衣,无任何繁复的纹路,发仅用布带束着,背靠在床头。明明是病态的男子,眉宇间却是云淡风清,淡定优雅。
许久,他都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公,这顾家呆着憋屈,于你养病确实无益,若不然咱们搬出去吧。”
顾氏夫妇明显想撵他们走,顾夫人口中的那什么乡下祖宅在她看来,比呆在这里还自在些。
闻言,他慢慢看过来。
“暂缓几日。”
“好,我听你的。”
他说缓几日必是有他的道理,周月上自不会多问。
两天后,周月上从早上吃过饭后就开始拉肚子,一个时辰能跑三回。请了大夫,大夫问明她最近的饮食,说她肠胃受不住重油水,是在闹肚子。
还叮嘱她饮食清淡,并且开了方子。
这大夫是县里同寿堂的,顾家看诊一向都是找他,他知道顾家的事。顾家此次替顾安安排冥婚,并未大张旗鼓。
顾安夫妻二人活过来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多。
大户人家重面子,顾澹不愿别人指点,不想受别人议论,故而仅用一句因祸得福遮掩过去。至于周月上的事,那自是按照顾安的说辞,就说她溺水后一时闭气,被误当死人。
大夫走后,耿今来替她煎了药。苦药下肚,一时药效还未起,她还是往茅房跑着,自己闻自己身上都有一股茅房的臭味。
她扶着腰,靠在墙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垂花门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婆子是厨房的,丫头有些眼生。两人似乎是一进一出,刚碰到。
“穷酸就是穷酸,有那个命没那个福。这人吃糠咽菜惯了,掉进福窝里天天大鱼大肉,原以为从此可以享福,哪成想着。破簸箕就是破簸箕,当不成水桶,身子还是那个身子,穷肚盛不了油水。可怜见的,听说猫在茅房里差点出不来。”
“可不是,也是咱们家夫人仁慈,怜她苦人家出身,吃食紧着她,却不想是个没福气的。依我看,还得是野菜疙瘩汤,吃了肚不慌。”
“谁说不是呢。”
两人相视挤眼,错开身。
周月上从墙根现身,这两人明显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你们站住。”
那婆子丫头果真听话地停住脚步,齐齐看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可是我?”
婆子笑道:“大少夫人莫要诬陷奴婢,奴婢说的是另有其人。”
“是吗?”她走近,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把那婆子打得懵在原地。
未待婆子反应过来,反手一巴掌,挥向那丫头。那丫头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奴婢可是大小姐的人…”
原来是那鸾胖子的丫头,怪不得长着一张损嘴。
“既然是鸾妹妹的人,我就更得替她好好管教下人。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居然敢挡在垂花门口私议主子们的是非,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我们不过是闲话几句,哪里私议了?”那丫头喊起来,眼神不停地瞄向主院。
“主子说话,还敢顶嘴,只此一项,放在真正的大户人家,不是掌嘴就是杖责。也是咱们顾家家风不严,才养了你们这些刁奴。”
她肚子还不舒服着,心气自然不顺,火气都显得脸上。加之眼睛太大,表情严肃,把那婆子和丫头镇住。
两人心道,这乡野女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摆起架子还有模有样,自己险些被唬住。
“小姐。”
那丫头眼瞄着自家小姐出来,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刚才的一丝胆怯立马消失不见。
周月上看不到垂花门内的情景,不过鸾胖子来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