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皇叔

秦氏站在阁楼后面的茅房前,焦急问道:“鸾娘,可有好些了?”

“娘…”

里面传来顾鸾的声音,似乎极为难受。

不大会儿,满脸憋得通红的顾鸾出来。她的脸胀着,腹部那里看起来鼓鼓的。那满腹牢骚的话,在看到跟过来的周月上后,全部咽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周月上无辜地说着。

秦氏这才看到跟进来的周月上,暗气自己大意,面色不好,“四丫,你快回去,莫在这里添乱。”

“四丫绝不会添乱的,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婶娘尽管开口。咦…怎么瞧着鸾妹妹的肚子…像村里有身子的妇人…”

“你胡说什么,赶紧回去。”秦氏面沉着,朝程婆子使眼色。

程婆子走到周月上的面前,“大少夫人,您请吧,奴婢送你回去。”

周月上倒并不是非要看笑话,自然不作逗留,临走之际,还盯着顾鸾肚子看了许久。那眼里全是满满的怀疑,只把顾鸾气得跺脚,羞臊得没脸见人。

她一走,顾鸾就喊起来,“娘,你快把她赶出去,女儿再也不想看到她。”

“你喊什么。”秦氏忙捂着女儿的嘴,厉眼看着顾鸾的丫头,“春融,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别请大夫,羞死人了。”

“有什么可羞的,不过是积了食。”

“还不快去!”秦氏朝春融怒喝着,春融慌忙跑出去。

周月上未回屋,守在垂花门的一侧,靠在墙上。看到春融跑出来,冷笑道:“有人真是遭报应,嘲笑别人闹肚子,不想自己同样蹲在茅房出不来。”

春融脚步一停,回头狠瞪她一眼,接着跑出大门。

她挑眉笑着,半点不避。

半个时辰后,大夫进门。

搭了半天脉相,摸着胡须给顾鸾开了一贴泻药。心里犯着嘀咕,暗道顾家的人真奇怪,一个拉肚子,一个拉不出来。

他背着药箱出门,疑惑地看着门口的周月上。

“大夫,我是来感谢你上次开的药。你真乃神医,一贴药下去,我就好了。”

送大夫出来的程婆子脸色有些不好,心想这乡下丫头好生没见识,一个普通的大夫,在她眼中居然成了神医。

好听的话,是人都爱听。大夫一听这恭维,高兴地捋起胡须。

“大夫,我家小姑子是何病,怎么肚腹大得吓人?”

她不提,大夫还不记得顾鸾肚子是大是小。她这一提,大夫就想起似乎顾家小姐的肚子比寻常闺阁中的女子大上许多。

“万大夫,奴婢送您出去。”

程婆子出声打断,送万大夫出了宅门。

“我是吃多了闹肚子,想必鸾妹妹亦是受胃口大所累…”

她声音不小,出门的万大夫听得清楚。眉头一皱,一个女子吃到积食不通,那就不止是一般的能吃。想了想,没有回同寿堂,而是转去县后衙。

且说他开的一贴泻药下去,顾鸾接连跑了四五趟茅房,肚子才算舒坦。

眼看着自家主子好受了些,春融才敢添油加醋地把周月上堵在垂花门奚落她的事情一说。顾鸾一听,又羞又气。

心里把周月上恨上,不顾身子还虚就跑去寻秦氏。

秦氏正头疼着,靠在床上歇着。

“娘,您赶紧把他们弄走,女儿是真的忍不了。”

“你如此沉不住气,以后要如何压制得住别人?”

“女儿不管,她竟然说我像有身子的…我忍不了。娘,你和爹为何忌惮那病秧子?我听人说,大堂伯父早被圣上厌弃,现在不是过是个养马倌。那病秧子看着随时要咽气,大堂伯父一家哪里还有起复的可能。他们现在要靠我们家,凭什么女儿还要受他们的气?”

女儿说得有理,秦氏何尝不是作这般想。可老爷那性子,她是百般规劝不得用。要不然,哪里用得着自己谋划。

鸾娘正是议亲的关口,她已与县令夫人搭上话。县令夫人娘家的庶弟与鸾娘年纪相当,若是八字相合,此事必定能成。

县令夫人极重家风,也极为看重风水命格。要是她知道顾家留有两个那样的瘟神,恐怕会有变故。

她赶紧安抚女儿,“你放心,就在这几日。”

“我一日都等不了!”

顾鸾扭着身子坐下,不经意瞧见自己腹中堆积的赘肉,想起那死丫头的眼神和说过的话,“哇”地一声哭出来。

顾安喝完药,耿今来端着药碗出去。

“要不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周月上说着,人站到床前。

从她的视线往下看,是他长长的睫毛以及高挺的鼻梁。白玉般病态的肤色,还有略显苍白的薄唇。五官精致,如瓷雕玉刻,脆弱易碎。

世人都道百城王手腕雷霆,却不敢私议他罕见的俊美长相。

前世里,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宫中重大场合之时。他左右跟着亲信坐在椅子上,遗世超然,神情冷漠。

隔得远,她从未瞧真切过,只觉得他寡言少语极不屑与人说话。便是面对恭仁帝刻意的讨好,亦是容色淡淡。

美貌的男子,总是令人心生向往。越是冷若冰霜,越是有女子心生爱慕。阖京上下,暗恋百城王者不在少数。然而百城王不恋女色,不光没有娶妻,连红颜知己都没有。

世人看他,无不仰视。他在云端之巅,高不可攀。又犹在山薮间,神秘莫测。

彼时的她,与恭仁帝一样,恭敬地唤他皇叔。

而今,他是自己的相公。

“相公。”这两个字在她唇舌之间打着转,似琢磨般的呢喃。听在耳中,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涟漪,刮在心口,泛起异样。

“出去坐坐,你看可好?”

她又问一遍,这一次顾安终于正眼看她。

那长长的睫毛掀上去,底下是一汪深潭。

瘦长的手伸出来,她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去扶他。他已下床,身体轻靠着她。她的鼻端之间,有药香萦绕。

春日的暖阳总是那么的令人觉得舒适,就算是开始西斜,那金色的余晖也让人心怡。耿今来看到他们出来,略一怔神。很快进屋搬凳子,铺上软垫。

然后又进屋拿出一件披风,搭在顾安的身上。

倒座房那边,有下人在走动。周月上已摸清楚,住在倒座房的是两家人,一家是门房和他的妻子,也就是厨房的那位王婆子。另一家是顾师爷的长随和顾夫人身边的婆子。

万陵县的大户,放在京中连小户都算不上。这样人家的下人,几乎都是一家子的多。比如说顾鸾身边的丫头,就是长随的女儿,而顾夫人身边的丫头,则是王婆子的女儿。

两家自是有儿子的,儿子都在外头,据说是安排在顾夫人娘家的酒楼里。

府中唯一无依无靠的下人,就是厨房的那个打杂丫头。

周月上眼睛尖,认出那走动的下人正是厨房的王婆子。王婆子可能是回屋取什么东西,眼神不停地往他们这边瞄。

府里的下人们大多极少见到顾安,免不了有些好奇。何况还是差点病死又活过来的人,那更得多看两眼。

“王妈妈。”

王婆子吓一跳,看着笑吟吟的周月上,觉得脸颊还疼。这个乡下丫头不光能吃,还有一把子力气,那巴掌打得人生疼,她到现在还觉得脸火辣辣的。

还没等她避开,周月上已走到面前。

“王妈妈,这是要去准备晚饭吗?”

“是。”

“王妈妈是知道的,我今天闹肚子。要是晚上吃了妈妈做的饭,又闹上了,那该如何是好?”

王婆子脸色一变,眼神有些躲闪,“大少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是说要是我今天吃东西后还拉肚子,那么我就怀疑是你存心报复我,在我饭里下药。”

“你血口喷人!”

周月上冷冷地笑着,大眼盯着她。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汗毛跟着竖起来。这死丫头,眼睛太吓人了。

一想到她是在阴间走过一遭的人,更是觉得莫名心惧。

“在我们村里,我是有名的为吃拼命。谁要让吃得不痛快,那就是我的仇人。所以王妈妈给我准备的饭可得用心,否则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王婆子被她语气骇到,这死丫头的事她当然听说过一二。说是整个下河村周边的能吃的,山上长的水里游的,这丫头都能找得到,逮什么吃什么。

为了抢吃的,差点打死人。

“奴婢不明白大少夫人说什么,奴婢只是个下人,夫人吩咐做什么饭菜,奴婢就准备什么,万没有存私心的道理。”

周月上拍拍她的肩,细瘦的身体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气,差点将她身子拍沉下去。周月上只当她心虚,并未怀疑自己的力气。

“没有就好,要是有…我对付不了别人,收拾你一个下人还是有法子的。”

说完,她眨了一下眼,用那种你懂的眼神看着王婆子。

王婆子忙直起身子,快速告辞。

周月上看着她略为仓惶的背影,笑了一下。

这一切,那边顾安主仆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