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耿今来出门时带了不少的银子,摸出一张银票递到她手中。
“有银锭子吗?要大个的。”
“有,有。”
接过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她在手中把玩两下,敲着门,“里正在家吗?”
“谁呀?”
屋内的人应着,过来开门,一见她先是没认出来。等认出来后,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还真别说,要是她在街上碰到了,都敢认这人是周家的四丫。
不光是穿得光鲜,就连整个都变得不一样。
周大郎家真是邪门,怎么老死女儿?
关键是这个四丫,死就死了吧,居然还活了过来,你说邪不邪门。
在里正婆娘愣神的功夫,周月上已经进到院子里。
周里正放下手中的旱烟袋,“四丫啊,你今天闹的是哪出啊?”
“里正大伯,我四丫是大伙看着长大的,我家的事情也是大伙都知道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姐妹几个能活着长大,那是老天爷保佑和各位乡亲的照顾。就我那爹娘,说起来真让人寒心。”
她这一番真情剖白,里正媳妇都有些动容。
周家那几个丫头糟践得不像样子,这村子里谁家日子好过,可再难过,也不能把孩子不当人。就周大郎那两口子,真是造孽。
“四丫啊,不是我不通情,而是乡亲们不答应哪。”
“里正大伯,我二姐死得冤,我是发誓要替她讨公道的。你放心,区区一个马家,我们顾家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我二姐可怜,要是死后还魂魄无归…我想想都难受…”
她是真的难受,替原身,替原身的这些姐妹。
里正媳妇早就看到她手中的银锭子,眼睛一直盯着。她随意地把银锭子放到里正的小桌前,“里正大伯,这事还真得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多少死在外面的人,都要葬回家乡,四丫一心想着她二姐,当家的你就帮帮她吧。”
二十两银子,一句话的事,这买卖是何等的划算。
里正家虽然过得不差,可要说到银子,全家也不过攒了二十多两。这凭空就得二十两银子,谁不拿谁是傻子。
“乡亲们的顾忌我是知道的。我愿意每家出两百文钱,让他们买艾草香烛去晦气,你看这样可好?”
周月上最后这句话无疑给里正吃了定心丸,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山头地里不埋死人,哪个死人能确保是寿正终寝的。病死的枉死的夭折的,不计其数。
真要论起来,全都是晦气。
“既然这样,那就妥当了。乡亲们那边,我去说,走!”
“四丫再坐会吧。”
里正媳妇客气地招呼着,看周月上的眼神像看散财童子。
“不了,二姐的事要紧,以后有空,我再来打扰婶子。”
“诶,诶,你尽管来,婶子高兴着。”
周月上笑笑,跟上周里正。
宋嬷嬷一直都没有插话,全是静静听她在说。心里的惊疑越发的扩大,少夫人与人周旋有进有退,张驰有度,根本不像村里长大的女子。
一行人到了村口,所有人都聚齐在那,包括周大郎夫妇。
“里正来了。”
“里正你来得正好,这周家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死在外面的姑娘还葬回村的?”
里正做着手势,安抚着众人,“大家听我说,刚才四丫到我家了。这二丫命苦,白白送命。她好歹是在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真能忍心看着她成孤魂野鬼?”
“她父母都能忍心,我们有什么不忍心的…”
“就是,得了五两银子,怪不得连个屁都不放…”
周大郎夫妇被众人议论着,非但不脸红,反倒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周月上。都怪这个死丫头乱嚷嚷,要不然大家哪里知道他们得了马家的银子。
这丫头就是个讨债鬼。
“好了,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怕沾晦气。刚才四丫说了,愿意出每家两百文钱,让你们买些艾草去晦,你们看成不成?”
里正话音一落,人群沸腾起来。
两百文不少,艾草值几个钱,谁家还不种上一两棵,哪里会花钱去买。
“要真是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可膈应的。”
“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二丫这丫头可怜…”
柳氏挤过人群,抱着肚子挤到周月上的面前,看她的样子,还想伸手打人,被耿今来一把捉住。
“你个不孝的玩意儿,有那些钱祸害,怎么不见你孝顺你爹娘?赶紧把银钱给我,我让二丫葬在咱家地里。”
周月上真想看看这女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她侧身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我就是拿钱喂狗,都不会给你半文。”
“你…个不孝女…”
“大郎媳妇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当娘的,由着二丫死在外头不管不顾。四丫顾念姐妹之情,让二丫魂归故土,你还拦着,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人们开始指责起柳氏来,柳氏咬着牙,抱着肚子呼痛。
周大郎最紧张儿子,忙骂了那说话的妇人,扶着柳氏逃也似的离开。
耿今来眼活,早就开始派起钱来。好在今日在出门办事,身上的银钱带得足。便是铜板不够,也尽在里正家里换了。
得了铜钱,村民们倒是热情。
里正指了村子里的一个地方,便有人帮着挖墓穴,但凡是帮了忙的,额外得了五十文钱,只把那些舍不得力气观望的人悔得跺脚。
群山叠叠,荒草萋萋,还有那零散的绿色。
四周还有一些老坟,上写显考某某,显妣某某,而新坟唯周氏二丫几字,连个大名都没有,越发显得凄凉惋惜。
周月上蹲着烧了一些纸钱,默念着但愿二丫和四丫姐妹俩能在阴间重逢。要是人真有轮回,希望她们下辈子投生在富贵人家。
离开下河村里,她远远看到跑到村外的五丫和七丫,心隐隐作痛。前些日子,她是有让今来偷偷送些吃食给五丫。
也知道以五丫的聪明,必是藏得好好的,两姐妹也饿不着。可是看到她们那渴盼不舍的眼神,她的心还是像针扎般,恨不得当下就将两人带走。
“宋妈妈,可有什么法子能将五丫和七丫要过来?”
宋嬷嬷被她一问,凝眉细思,“父母尚在,除了卖身为奴,几乎不可能带走。”
“既然如此,那就花银子。”
以周氏夫妇唯利是图的性子,她就不信银子不能打动他们。只是买五丫和七丫,她自己不能出面,顾家这边也不能出面,得寻个稳妥的人。
“少夫人若是信得过老奴,这事就交给老奴来办。”
宋嬷嬷主动请缨,周月上自是欢喜。宫中的人都是天下最会玩心眼的,只要宋嬷嬷出手,对付周氏夫妇那样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就麻烦宋妈妈了。”
“少夫人折煞老奴,老奴能侍候少爷和少夫人,那是老奴的福气。方才少夫人劝服那里正,让老奴好生佩服。”
周月上笑笑,心提了起来。
“都是相公教得好,自打嫁给相公后,我学了不少东西。果然女子还得读书,识字明理,不为考取功名,只为能不弱于人前。”
宋嬷嬷慈祥的脸越发的柔和,频频点头。
“少夫人所言极是。”
或许是个人的悟性,少夫人悟性高,跟着主子识得几个字,懂了一些理,倒是开化了。宋嬷嬷想着,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少半分。
“少夫人,后面有人跟踪。”
突然,耿今来的话从外面传来,很快马车停下。
不大会儿,就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别…别打…”
周月上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见今来揪着一个少年。少年捂着头,左躲右闪的,衣服虽破身形还算灵活,生怕人打他。
似乎有些面熟…
周月上下了马车,那人看到她,叫起来,“四丫…四丫…我有话和你说…”
那少年个头不低,应有十七八岁。可眼神有些发滞,像是心智未全开。她眉头锁着,似乎想起一些画面。传言中被原主差点打死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位。
两人同样能吃,同样上山下河找吃的,难免狭路相逢。
“说什么,说吧。”
“我…就对你一人说…”
周月上让今来走开一些,离那少年两步开外,“就这样说,别耍花招。”
那少年身体畏缩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他知道这丫头很凶,那次他就是偷了她采好的野果子,差点被打死。
可他也知道,跟着这丫头,总能找到吃的。自打这丫头离开后,他就更饿了。
“我…不敢,那天你落水,我看到…是有人推你…”
周月上的瞳孔猛然缩着,那大眼凌厉,看得少年连连后退。
“别打我…别打…”
“我打你做什么,我问你,那人是谁?”
少年抱着头使劲摇着,拔腿跑远。
两天后,赵显忠果然早早就来到上河村。那货担子里一头是零散玩意儿,一头是满满当当的话本子。
这家伙,莫不是把附近有卖的话本子都搜刮了来。
周月上暗想着,赞他一声识趣。这般有眼力劲,怪不得日后能在错综复杂的京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小夫人,你看这些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的,不过你送来这么多,看样子花了不少银子。若是我白拿,实在是于心不忍。要不,你开个价。”
赵显忠哪里敢开价,忙大义凛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赵小山怎么着也是个男人,岂能说话不算数。小夫人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赵小山。”
“什么君子,一个货郎还敢自称君子?”
耿今来的声音透着不屑,从院子里飘出来。
赵显忠立马瞪大眼,告着状,“小夫人,你家里的奴才好生不懂事,主子们说话,他一个下人还敢插嘴。这等下人,要是搁在一般人家,打死了事。”
“你要打死谁?”
耿今来扛着扫帚出来,气汹汹地冲着赵显忠。
“你看你这样子,我与你家夫人说话,你不光插话,还意图行凶。好一个刁奴,在主子眼皮子底下撒野…”
“你看混账东西,吃小爷一棍子…”
眼看着耿今来的扫帚就要落到赵显忠的身上,赵显忠挑着货担左闪右闪,嘴里还不依不饶的。两人你追我躲,斗了十几个回合。
周月上头疼地抚着额头,眼见着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朝这边过来,忙喝一声,“你们别闹了!”
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早就露馅了都不知道。他们如此明显,她是要继续装傻好,还是直接挑明,可真够为难的。
许是知道自己过了些,耿今来脸色讪讪地扛着扫帚进去。
“小夫人,你家这奴才好生无礼。这书小夫人全留着吧,小的还要去做生意呢。”
说完,也不管周月上如何想,自己做主就把那担子书全部搬进院子。耿今来见他进门,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周月上额头上的筋突突跳着,她觉得这两人拙劣的演技,简直是在侮辱别人的智商。忍了忍,还是装作完全不明状况的模样。
书推在一旁,赵显忠只敢往正屋那看了一眼,就连忙告辞。
“小莲,过来搭把手。”
周月上喊着,小莲马上跑过来,看到一堆的话本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凡女孩子家,没有不爱看话本子的。
“你要是想看,可以去我那拿。”
“谢谢少夫人。”小莲很高兴,抱起一摞书,看到上面的名字,惊奇地叫起来,“居然还有这本《倚楼风月》!”
说完,她脸就红了。
周月上一听这名字,就是香艳的话本子,当下起了兴致,凑上前一瞄。
“看起来甚好,那货郎小哥倒是个有心人。”
两人有说有笑地抱着书去西房间,宋嬷嬷站在前屋门口,望着那神采飞扬的女子。要是少夫人的皮肤再白些,身段再抽些条,五官再长开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那女子艳冠群芳,出尘绝艳,一身媚态风流世间罕见。生得明眸皓齿,墨玉般的瞳仁比常人要大上许多。看人时,无邪中透着妩媚,艳丽无双。
先皇一见之下,如获至宝,丢了心魂。日日宠着,夜夜幸着,视后宫佳丽如无物。
不,不会的…
少夫人父母的底细她打听得清楚,不可能与那人有牵连。应是人有相似,物有相近之故,她真是年纪大了,眼神越发的不好使。
临近午时,成守仪又来蹭饭,被顾安凉凉的眼神那么一看,赶紧支吾着离开。
一离开顾家,就被几位大姑娘堵着。
村子里来了这么一位书生公子,可把上河村的大姑娘心都勾得恍恍惚惚的。这不,货郎赵显忠的生意越发的好,半挑子货担,里头的胭脂水粉儿卖得干净。
离开上河村之际,赵显忠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进货时碰到几个真正的货郎同行,都是抱怨进一次货要卖要好几日,且跑不少地方的。怎么他一做生意,竟出奇的顺利。
看来自己真是个做买卖的料。
他沾沾自喜地挑着轻飘飘的担子离开,嘴里哼着小曲儿。
被堵着的成守仪脸上带着笑,心里叫苦不迭。那几位姑娘含情脉脉的眼神一直紧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论长相,自是顾安更胜一筹,但顾安身体不好的名声在外,加上还有周月上这个妻子做挡箭牌,一般的姑娘不会将主意打到他头上。
但成守仪不一样,相貌堂堂,儒雅清秀,正是姑娘们心中的理想郎君。
“成公子可是没有吃饭,要不去奴家里吃?”
“去我家吧,我爹今日割了半斤肥肉…”
“我家吧,我家刚蒸了白面馍馍…”
几位姑娘争先恐后地,想近成守仪的身。成守仪抱手一弯腰,“小生多谢几位姑娘的美意,然书中有云,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理应避嫌。瓜田底下,易招非议。姑娘们的盛情小生心领,还请你们回吧。”
一番话说得几位姑娘如痴如醉,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说的话都是那么的好听。
见几人还不走,成守仪有些不悦,脸上的笑越发的如沐春风。那几双含情眼眸中,更是多了一份痴迷,只恨不得跟着公子进屋,立马成了好事。
“成公子,你以后少与这家人来往,这家的婆娘又懒又馋,在娘家时名声极为不好。我娘与她娘是一个村子的,最是清楚她家的事情…”
“对啊,对啊,成公子您如此人才,哪能与那等人有瓜葛…”
“没错,我听下河村的人说,周四丫的父母逢人就说女儿不孝。这样的人,成公子少沾惹的好…”
成守仪的脸顿时冷下来,他本是温润的长相,这一冷整个人严肃得可怕,隐约带着一种阴鸷。那冰冷的目光看在几位姑娘的眼里,吓得全部噤声。
他转头对着那最先说话的姑娘,“请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是桃香的女儿,桃香与柳氏同是背山村里嫁出来的女子。
“奴家叫金玉…”
成守仪微微一笑,又恢复那温和的书生模样。
“金玉其外,好名字。”
“多谢公子夸奖,名字是奴家父亲取的,说批命的说奴家是富贵命。”
另两位姑娘听到成公子夸金玉,那眼神就不善了起来。金玉沾沾自喜着,根本不理会同伴们嫉妒的目光。
“小生课业重,先行告辞。”
告辞两个字姑娘们听懂了,自是放他离开。
“你们方才听到没有,成公子夸我名字好听…”
另两位姑娘相看一眼,冷哼一声,撇下她走了。
张老太端着洗脚在篱笆内眺着,看到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呸”一声,颠着脚将洗脚水泼在篱笆外面,骂骂咧咧地进屋。
“狗娃他娘,你死哪里去了?”
“娘,您找我?”
秋婶子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来,手还是湿的。
“你个没眼力劲的,你不是想巴结那周四丫吧,怎么躲在家里不出门?我跟你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算是看出来了,顾家还有银子。要不然怎么又是买丫头又是请婆子的。你快去,去和周四丫套套近乎,没准有什么好处。”
秋嫂擦着手,有些为难,“娘,人家有那是人家的事情,我…”
“你个光会吃不会赚的东西,可怜我儿累死累活见天的归不了家,就养你这么个黑心的懒婆娘…”
“娘,我去。”秋嫂子面露苦色,解下围裙。
张老太这才算满意,见她去拔萝卜,又骂起来。
“娘,我无事去别人家串门,总不好空手干巴巴地去。”
“那拔个小的。”
秋嫂子不理她,随手拔了一棵大的,惹得张老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着。她长长地叹口气,拉开篱笆,朝顾家走去。
周月上看到她登门,倒是有些意外。
伸手接过她送的萝卜,诚意地将人请进院子。秋嫂子原是不想进的,瞧见自家婆婆还在张望,硬着头皮进去。
“秋嫂子上门来说个话,还带菜来,你下次可莫这样,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周月上说着,把萝卜交给小莲。
秋嫂子看到小莲,心想婆婆说得没错,顾家真的买了丫头。再看到宋嬷嬷,原还以为是顾家的长辈,想到婆婆说的话,明白是顾家的婆子。
四丫真是个有福气的。
只是周家的其他姑娘就不怎么样了,想到这里,猛然想起前两日自己当家的回来时说过的事情。
“四丫,你最近有回过娘家吗?”
“没有。”
“那…你二姐的事情,你知道吗?”
周月上攒着眉,摇摇头。
这下,秋嫂子立马面露怜悯,“四丫,上回狗娃他爹从镇上归家,提起过一件事情。说你那给到马员外家做童养媳的二姐…没了。”
没了?
“怎么没的?”
虽然周月上不是真正的周家女,但她既然成了周四丫,就不能逃避原身的那些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