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齐就这样蜷坐在火堆旁,听著罐子彷佛悲泣般的调子,像在听一首古老而哀伤的歌,就这样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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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齐又住回了罐子的家。
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谁看到这时候的习齐,都会这麽做。罐子再怎麽狠心,也不忍把这个像是失去灵魂般、虚弱又茫然的孩子,再赶回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习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那张Knob睡过的床上。这让他十分惊讶,发生过的事像梦境一样,习齐几乎要欣喜地以为,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恶梦,只要他醒过来,拨通电话,肖瑜依然会用那温柔的嗓音,欢迎他的回家。
但罐子的出现打碎了他的梦想,他现身在门口时,神情异常疲累,开口就说:「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习齐几乎想脱口问他:「处理什麽?什麽处理好了?」但罐子既严肃又恐怖的表情,让他不得不逼自己冷静、再冷静。他只能不断不断地重新告诉自己,肖瑜已经死了,他的瑜哥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杀死了。
接下来的光阴,习齐觉得自己像活在梦境里,有时候以为自己清醒了,下一秒又像在作梦一般。有时候他会清楚地意识到肖瑜的死亡,但下一秒又觉得他还活著,而且那种感觉鲜明到即使有人把肖瑜的尸身抛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相信。
就像身为人类的知觉、理性、判断力,甚至所有的尊严和需求,都在倾刻间消失了,随那把罪孽的大火,一起烧得乾乾净净。习齐觉得自己只剩下躯壳,会走会呼吸的物件,里头无时无刻都空荡荡的,即使把他整个人撕裂、剖开,也什麽都找不到了。
习齐几乎无法阖眼,就算撑不住睡著也会马上惊醒,在屋子里四处乱闯、把门一扇扇打开,反反覆覆,像在找寻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人。
只有被罐子抱著睡时会好一点,即使在睡梦中,习齐也不断地辗转、呻吟,像是看见什麽恐怖的事物般脸色扭曲。
有时他觉得自己听的见肖瑜的声音,清楚地就像在耳边细语。这时习齐会感到狂喜,跳起来和那个声音说话,说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累,而那声音逐渐远去、逐渐微弱时,习齐就会感觉有什麽非常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体内被剥离一般,哭叫著请求它留下。
但他无论他怎麽哭、怎麽喊,怎麽声嘶力竭地请求,那个声音最後还是会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罐子担忧的喝止:「够了,Ivy,已经够了。」
有时他又忽然什麽都不做,只是突然地跑到屋外,一个人静止在街道上,淋著阳光,淋著细雨,宛如塑像般呆立在空气里。
听不见肖瑜声音的时候,在某些偶然的瞬间,习齐的眼前会重现那时的情景。
彷佛坏掉的录影带般,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地在习齐眼前播放著。同样的桥段,同样从习齐眼前坠落的肖瑜。而越是看著,习齐就越发看得清晰,肖瑜在摔离轮椅、往他永远也触不及的那一方远去的倾刻,是挂著微笑的。
那是极为满足、极为安详的微笑。习齐从来没有在一生艰苦的肖瑜脸上,看过这样的美丽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