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但是酒色浑浊。
也不是好酒。
留意到苏大为的目光,许生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自嘲道:“乡野村夫,条件简陋,让客见笑了。”
苏大为主动端起酒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多谢许生盛情相待,我敬你一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许生身子一震,见对方举酒来敬,慌忙捧起面前的酒碗,与苏大为碰了一下。
锵!
许生一口酒灌下去,由于动作太急,呛得连连咳嗽,满面通红。
他顾不上别的,稍缓一缓,忙向苏大为道:“口吐锦绣文章,客定非常人,还没请教贵客姓名。”
“在下苏大为,这位是我妻子聂苏。”
“苏郎君!聂娘子。”
许生忙郑重抱拳,急忙追问:“方才念的诗,可有后面的?后面是什么?”
那副急切的表情,让苏大为不由生出熟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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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狗!!
轻咳了一声,苏大为索性将陋世铭全篇念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孔子云:何陋之有?”
“好诗!好诗啊!!当浮一大白”
许生自小便以儒生自居,但何曾听人念过这等绝世名篇。
用力一拍大腿,险些把自己腿都拍瘸了。
亢奋到不能自己。
他在心中激动大呼:高人,眼前这位苏郎君,一定是神都来的高人!这次请他们来家中做客,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
聂苏在一旁也是一脸微笑的看着苏大为,小手在下面,偷偷握紧阿兄的手。
眼神仿佛小迷妹一样。
有亲昵,有爱恋,有欢喜,亦有一份骄傲。
不愧是阿兄,念的诗也这般好听。
至于诗里的内容是什么,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小苏也听不出来。
不过是阿兄念的诗,那一定是最好的。
看对面这位许生的神色,也像是被阿兄的诗给震惊住了。
“这诗,是苏郎君写的吗?”
许生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急切问。
苏大为倒是想说不是,但看两人眼神不会相信。
索性点头,认了下来。
陋室铭是唐中期刘禹锡所作。
距今还有一百余年。
“哎呀!大才!苏郎君是大才啊!相见了恨晚!请”
许生忙替两人倒上酒,双手捧杯郑重站起身,向着苏大为敬酒。
“不用这般认真,许生请坐。”
苏大为微微侧身,以示不受主人全礼。
这无关乎双方地位,而是尊重。
要是换一个人,如许生这般做派,难免会让人以为是钻营幸进之辈。
但这山野乡民,脸上只有赤诚,对学问的热情,对贵客的敬意,丝毫不沾染利欲之念。
倒让苏大为高看他一眼。
两人再喝一杯,这才放松一些。
酒虽浊,但鱼却甚新鲜,也无后世那些作料调剂。
光是天然鲜味,便让人口颊留香。
“许生念过书?”
“小时候家境尚可,家中有几亩田,还有一些书,据说祖上做过官,我便也跟着阿爷念过一些诗书。”
“那你这现在……”
聂苏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虽然有独门的小院,但看这破败程度,可不像是耕读传家的。
“早就破败了。”
许生苦笑道:“本地雨水丰沛,每隔几年,山洪便会发作,河水暴长,吞噬人命……”
他脸上露出凄然之色:“自小阿爷教导我,要读书,读书才有出路,才能离开村子,去更广阔之地,可惜……阿爷死的早,家里田产也被洪水吞没。
如今我虽长成,但却终日困顿,只怕有生之年,也难走出这里了。”
苏大为默默无语。
聂苏忍不住道:“方才我们在湖边,听那位阿翁说,许生之前救过一条金鲤,得了金鲤报恩……”
空气瞬间凝结。
许生仿佛在这一刻,突然换了一个人。
沉默了片刻。
他缓缓将酒杯放下:“山野传言,多有夸大失实。”
“但是之前看着你踏湖波而来……”
“那是……那是我自小水性好,有踩水蹈波的本事。”
许生轻咳一声,明显是不擅长撒谎,神情僵硬。
聂苏还想追问,被苏大为在大腿上轻轻一拍。
小苏的脸立刻红了,身子好似酥了半边。
眼角瞥向阿兄,红唇微抿。
阿兄,有外人在……
苏大为一时无言。
“两位贵客。”
许生突然站起身,向苏大为和聂苏施礼道:“我身子疲乏,无法再陪席,二位请自便,屋内有床有蒲草,我去后院歇息,二位不必顾忌。”
说着拱拱手,竟不顾苏大为与聂苏的惊讶,匆匆离开。
聂苏一脸惊讶:“阿兄,他……”
方才那般守礼,那般热情。
突然一下子性情大变,毫无礼数可言。
这实在太古怪了。
苏大为轻拍了拍聂苏,盯着许生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本以为,就是救了个诡异,受诡异妖丹报恩。”
苏大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如今看来,似乎另有隐情,有趣……”
锵锵锵
磨刀声,时断时续。
“客,怎么了?”
后院传来许生困顿的声音。
“没,就是问一下,那磨刀声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哦,隔壁住着村里的杀猪匠,客不必多疑,一会就好了……”
许生的声音低沉至消失。
似乎终于熬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夜色越发浓郁。
天边飘来乌云,遮蔽住月光。
一时四下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似乎叫春的猫儿。
黑暗中……
锵!
一声低沉的铁器击打声。
乌云渐散。
朦胧月光下,小院墙头,突然多出一只手爪。
皮肉溃烂的手爪。
腥臭中,隐隐露出白骨。
那骨爪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刀。
刀锋已被磨得发亮。
呼噜
一种似人似兽的低吼,从怪物的喉咙里发出。
它匍匐着身子,好似一只大蜘蛛。
缓缓爬上墙头。
锵锵
铁刀摩擦着墙头,发出闷钝声响。
黑影渐渐隆起。
似乎要沿着墙爬下来。
就在这时,院内小屋中,陡然光芒一闪。
院墙上的黑影发出吱地一声尖叫,被光芒钉在墙上。
寂静的屋内,隐隐有人影晃动。
“阿兄,我……唔唔”
声音刚起,就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然后是一阵令人耳红心热的声音。
细微的呻吟声起。
雾气重新笼罩。
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