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意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没看到一旁步陈怅然若失的表情。怀里的温软快如流星般消逝,不知为何,心底竟翻起了几朵失落的小浪花。
孟添两字如从天而降的巨石,把鬼老从里到外砸个稀碎。
他隐藏在心底数十年的秘密一朝被揭开,仿佛旧痂忽然被撕开,从表皮疼到骨子里。原本他以为自己都遗忘了——在那个白昼如夜晚般寒冷的西凉城里,他蜷缩在人群中由着身体的伤痛到麻木。
鬼老嘎吱嘎吱地笑了起来,朽如树皮的老脸颤颤巍巍。李渡以为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吓得缩着身子躲在温慕雪身后。
鬼老说:“五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在入土之前还能听到这个名字。小丫头,你是怎么知道的?说出来。”
明明已是阶下囚,但话语却仍带着高高在上的桀骜。宗意险些以为方才吓得跪下求饶的另有其人,而他仍是那个在街上抱着金针,倔强地不肯落泪的青年。
宗意说:“曾经你为救人而忍受别人的诋毁和挨打,如今你却做着相反的事,将那些无辜的人炼成药人。原本是救人的手却变成了夺命的利器,医者不医心,算什么大夫?”
鬼老哼哧哼哧地说:“我不是大夫,大夫救人,我杀人,我算不得大夫。”
宗意心想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但经历了方才一番幻象,她看着他也没方才那样怒气冲天。
宗意:“虽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但不是因此便任性妄为伤害他人的理由,被炼成铁蒺藜之人何辜?”一番话说自心中,可方才还沉甸甸的荒沉此时却轻飘飘的,宗意一时竟不知这刀是该扬起,还是就此落下。
铁卫上去将鬼老捆成粽子,但他挣扎着不肯走,仍是咬着问题不放:“小姑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他对于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不会信任任何人,混迹江湖数十年连个朋友都没有。自从品尝了人间悲苦后,他就将自己的脸毁了,告别西凉城,也告别曾经天真的自己。
宗意摇摇头:“我看见的。”
宗意没注意,她话音刚落,步陈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她原本可以不说,但看了那样的过去后,她犹豫了。宗意甚至觉得自己算上穿越后活了快三十年,脑子从未有今日这般转得如此快过。
她看见了鬼老的过去,曾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被她轻易便看见了。就像电影里会读心术的巫女一样,莫非是她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能,还有方才步陈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黑气……宗意忽然瞥见温慕雪眼神莫测地看着她,下意识摸向眼睛。
是琉璃目的作用?
她掐着李渡的脸看向他的眼睛,只把李渡看得脸通红,心脏快从口中跳出来,也没再看到那个黑白色的过去。
李渡:“放开!成何体统!”
村里出来的李少侠自从遇见宗意后,对男女之间的礼仪格外重视。
宗意不信邪,又一把拉过温慕雪,掐着小正太的脸,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
温慕雪:“再不放手我就打人了!”
……也看不到。
宗意心灰意冷,瞥向步陈。那股子黑气仍未出现,却见步陈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换我了?”
宗意:“……”
……
鬼老虽没得到答案,但仍被铁卫强行带走审讯,想必没将魔教的秘辛全番吐出来之前是见不到太阳了。步陈命几个铁卫将宗意等人送回了金乌城。
折腾小半宿,到了步陈包下的茶楼里已经快到寅时。宗意拖着一身疲惫,满脑子混杂着江湖大义和他人的难言之隐,只觉得以前曾经学过的那么丁点深明大义都成了浆糊,和着任性妄为一口吞了。
如果是臭老头遇见了鬼老会怎么办?宗意想到这,思维像野马似的狂奔而出,把方才捡起来的良知全给踩烂了。若是臭老头的话,想必会带着一脸“什么鬼玩意也敢跟我哔哔”的表情,将鬼老剁个稀碎吧?
宗意偶尔也会找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臭老头,他对此倒是比对宗意练刀有耐心多了,心情好了就回答,偶尔还能举一反三。心情不好了,也能支吾两句,实在答不上来就瞎编。宗意偶尔不那么犯浑了,也会觉得臭老头像是在养闺女似的养她。
“遇见想不透的疑问,就不要勉强多想了。你那小脑袋瓜没比瓜子仁大多少,留点脑子想想怎么练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