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敲了又敲,已是三更天,夜市灯火仍未歇。
两驾宝车一前一后从沈宅匆匆驶出,避开坊巷繁华处,前头大车直接停在江宅正门,后头小车则低调绕进后门。
车里下来俩丫鬟,左右顾盼,见四面无人方回身敲响车厢。静了片刻,车内人缓缓走出,朦胧白纱半掩娇容,只露出一双清澈杏眼,左眼下还缀着一颗泪痣。
翌日便有小风从江宅吹出,在家闭门静养的江姑娘病体初愈。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直奔闻远侯府去。
又过两日,闻远侯府慢腾腾递来帖子,由陆欢亲自执笔,邀江姑娘一道游湖泛舟。
两则消息直接引爆京城一百零八坊。
“那江姑娘不是跟情郎私奔了么?咋又回来了?”
“胡说,江老爷都发话了,那是谣言。陆公子倒下后,江姑娘就跟着害病,一直在家养着,半步没出过门。”
“我看未必,你想那陆三都、都那样了,谁想嫁?没准那江姑娘就是逃了,江老爷怕坏名声,才想出这么个法子遮羞。谁知陆三心眼多,非要亲眼验看,所以才下了这么个帖子。”
……
就这么日日吵,夜夜吵,从元月满枝瑞雪吵到三月红杏闹春,直到流言中的两位主角碰面才渐消无形。
已过戍时,湖面上夜色迷离,倦鸟呱呱叫,灰色翅尖掠过浮云,散开几缕水青色薄雾。
湖光月色间,江浸月抱着木桶“哗啦”吐出最后一口黄水,软软翻倒在卧垫上哼唧。
她晕船了。
“姑娘可还顶得住?”
江浸月泪眼婆娑地呜呜两声,算是回应。
云苓满眼心疼,拿帕子帮她揩泪花,小心避开左眼梢下的泪痣——这是江家孪生姐妹相貌上唯一的区别,江溶月有,江浸月没有。
如今的江浸月已做了近两月的江溶月,交际应酬上的礼仪好学,性子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扳过去的。恰好她们又是骄矜和温软的两个极端,点颗泪痣不难,难的是如何挺直腰板摆气势。
最后实在没辙,江平索性对外放话,说女儿经这一病后顿悟人世不易,性情大改,而今已温顺不少。
至于大家信不信,那就是后话了。
“来了来了。”豆蔻捧来碗平抚脾胃的草药茶。
船一晃,她脚下没留神,整个人前倾要倒。云苓忙上去扶,自接了药茶来,轻轻戳了下她的额角,“你这小妮子,多大人了走路还不当心。”
豆蔻讪讪吐舌,嘿嘿笑。
这两人就是那日在沈家伺候江浸月梳洗的丫鬟。
因她们在江浸月面前走漏风声,江平本想打她们顿板子轰出门,还是江浸月开口求他,他才把两人丢去伺候她。如此这般,倒像是三个可怜人因一桩葫芦提亲事绑到一处,心也就比旁人更近些。
江浸月还恶心得厉害,脑袋昏沉,看人都带重影,云苓哄了半天,她才将将呷了一小口。
豆蔻怕她着凉,从柜子里取出毛毯替她盖上,“也不知这陆公子到底在干嘛?约好的游湖,从早上拖到下午,又从酉时拖到现在,连个人影都不得见,不来就给个准信,这样拖着是何道理?真真坑苦了姑娘。”
江浸月不置可否。
其实他不来挺好,她能自在不少。她虽应下了这门亲事,但心里还没准备好去接受一个从天而降的夫婿,侯门公子什么的,离她实在太遥远。
况且这还是她头一回扮作江溶月出门,虽说陆欢此前没同姐姐照过面,但她终归底气不足,要是成亲前就穿帮,爹爹还不吃了她。
“又说昏话。”云苓瞪向豆蔻,“陆家是什么门第,凭你也敢满嘴胡柴?仔细叫外人听去,又给你板子吃。”
“门第门第,他除了门第还有什么?”豆蔻急了,“都成残废了,谁稀罕?也就老爷还把他当个宝。”心里补完这话:怎就没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