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欢收回视线,他又自顾自叨叨:“您前几日才犯过病,还是该注意些。如果真只有三句话要嘱托,完全可以让我去跑腿,何必亲自……”悄悄觑着他的神情,声音渐低。
陆欢笑笑,抖着手指,“你最近是越发大胆了,都敢过问我的行踪了。”
“主子您就别取笑了,我哪有这胆子。”陆澄眨眨眼,“就是觉得,您去这么久……不应该呀,肉肉都困了。”
“还学会拿肉肉说事了?”
“不敢不敢。”陆澄见套不出话,只能腹诽:明明就是担心三奶奶被四姑娘吓出阴影,才去特特跑去看人家的,还死鸭子嘴硬。
“想什么呢?”陆欢抬手在他眼前晃晃。
陆澄一下收回思绪,转了转眼珠,“四姑娘那……听说老太太这回气得不轻,估计吉期前,她是真出不来了。”
啐了口地,又骂,“该!叫他们为了填亏空就把主子给卖了。主子这回下手还轻了,真该叫他们再出点血才是。”
恰此时路过一片池塘,水光粼粼,倒映朦胧月色。陆欢托腮看得出神,心不在焉道:“不急,一个也跑不了。”
他往江家安插人手时,发现陆嘉音也试图往里动手脚,便主动让赖大找上了她,好借力打力。
陆嘉音亟需证据,他就给她个证据。而他这个四妹妹果不负他望,挑在最热闹的时候把事情闹出来,最后反被他将了一军。
美哉。
于他而言,什么损失没有,还讨了个护妻的好名声,他们二房可就遭殃了。时人重孝,忤逆老太太,苛待侄儿,欺负侄媳妇,这三顶不孝不亲的帽子扣下来,就算他叔叔以后想建功立业,恐也难觅机会。
酒宴上,顾茂彦问他,失了爵位就一点不气?他没回答,但不代表他不生气。
可生气是这世间上最没用的情绪,伤己不伤人。他要做的,是让他们生气。
爹娘是在赴常家晚宴的路上,在常府附近遇袭的;兄长死在回京途中,尸首不远处翻出了绣有谢家徽记的血衣。府衙核实完,却只道是证据不足,断其无罪,他可不信。
廊下灯影一阵微晃,早春寒气灌满袖。他沉在夜幕中,面无表情,纁红昏服未换,反衬他周身淡淡寂寥。
手指收紧,麒麟玉佩深深掐入掌中,烙下红印。这玉是当初主上赐给父亲的,父亲亡故后由兄长收藏。他还记得那晚,兄长的尸首被抬回家中,白布上鲜血虬绕,缠住他心神,勒得他喘不过气。
也就是那晚,他用平生最后一滴泪,擦净玉佩上的血污。
他已跌入崖底,即便面前仅有一根蜘蛛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抓紧它,不为爬上去,而是要把蛛丝另一头的人拽下来,让他们也享受一下自己所在的炼狱,哪怕万劫不复。
“咚”的一声水响,一只青蛙跃入池中,水中月随波荡漾,他忽想起白日那个缩在他怀里的小丫头,那双眼就同这月色一般干净。
她算自己的损失吗?应该,不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