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才放晴。
天一放了晴,韩占水就带着村里的几名泥瓦匠,来韩春雷家继续起新房子。
韩占水在柴家坞是出了名盖房子的一把好手,村里谁家要起新房子或者修缮一下老屋子,都会找韩占水来牵头攒事儿。
当初,韩占水和村口老吴家,还有于会计三家人,撬了韩春雷他们家的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虽说这事儿那天晚上在支书韩占奎家已经揭过一页,翻篇了。但毕竟都是柴家坞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三家人在村里道上见到韩春雷他们家,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臊得慌。
甭拿肚子饿了顾不得体面当说词,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填肚子,又何必非撬人家的行当?这事儿说破大天去,即便毛玉珍这个泼辣女人在村里得罪了不少人家,但这回是公认的于会计他们三家不地道。
所以,毛玉珍让韩占水牵头攒事,帮着找几个人起新房的时候,韩占水第一时间就应承了,连工钱都没问。
……
日上三竿了,韩春雷这觉睡得踏实。
他起来洗漱了一番,家里转悠了一圈,老娘不在,应该是在隔壁老堂屋的工地上,昨儿听她提过一嘴,老堂屋不拆,先修缮一下,主要是翻新屋顶和刷新一下外墙,然后跟这边现有的房子打通成一体。
姐姐春桃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滋滋的大火烧着灶,灶上放着甑子,蒸着中午的饭。甑子是一种炊具,蒸饭用的,外形看着略像木桶,有屉而无底,浙江乡下只要谁家碰上红白喜事,都会用甑子来蒸饭。一是吃饭的人多,不用甑子的话,蒸不了那么多人的饭,二是甑子蒸饭的确香。
韩占水领着村里的人给他们盖房子,韩春雷家自然是要管吃的。像这年头来帮工,工钱不工钱倒是另说,但这一日管的两餐,必须要让人吃饱吃好,不然没力气干活啊。饭要香喷喷的大米饭,菜里至少要有点肥瘦相间的猪肉。当然,如果条件好的人家,你还得管人一顿小酒,小酒可以是自己家酿的米酒,一个村里的人不挑嘴。
锅里的水噗嗤噗嗤沸着,甑子里隐隐散发出的米饭香味儿,让韩春雷更饿了。
“春雷,咱妈太好面子了,”韩春桃给火灶里加了一把柴禾,满头香汗淋漓地站了起来,有些埋怨道:“明娃他四舅来咱们家干活,咱家付工钱,还管人饭,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但是这顿顿又是大米饭,又是肉又是酒的,咱家趁几个钱?别房子没修好,家底全造没了。”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老妈不就好这个吗?她就是想让村里人看看,咱们老韩家过得是资本主义的腐朽日子!让往日里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对着她说一声,您上等人!”
“呸,你就贫吧!”
韩春桃啐了他一口,从灶台上端起一碗粥递了过去,说道:“早上给你留的。垫垫吧!”
韩春雷摇摇头,朝散着饭香的甑子努努嘴,说道:“我等着吃大米饭,姐,中午炒两个硬菜啊。我前天回来不是带了点熏肉吗?加点辣子都炒了,馋了。”
“你也是败家玩意!”韩春桃气得把碗重重地放回灶台。
韩春雷哈哈一笑,溜出了厨房,奔隔壁老堂屋工地去。
……
工地上,韩占水领着四五个人爬在屋顶上,翻新着屋顶上的瓦片。
毛玉珍站在下头,拎着一个茶壶冲屋顶上头喊道:“占水大哥,领着师傅们先下来喝点凉茶吧,都给你们晾好了。”
入了夏,天太热。尤其爬在上面翻新着瓦片,太阳晒得那叫一个火辣辣。
韩占水回了一声好,领着几人下来,到了一个遮荫的地方喝茶解解暑热。
“你们先喝点凉茶去去热,歇会儿再上去,不然人要被晒坏了。”
毛玉珍把凉茶壶放下,说道:“我去看看春桃饭煮得怎么样了,你们再干一会儿差不多就好过来吃饭啦。”
毛玉珍一走,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帮工就说道:“村里人都说毛玉珍泼辣彪悍,我看人挺好的啊。”
“那是你没跟她毛玉珍起过争执,这女人发起狠来,三两个汉子都打不过他。”另外一个帮工说道。
“是啊是啊。”
长得有点胖的一个帮工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连连附和道:“当初二柱被她开了瓢,我帮着送长河卫生院的,这一路上二柱又是流血又是痛得嗷嗷叫,跟杀猪似的。不过说也奇怪哈,最近也没见她跟村里谁家打骂吵架了哈?”
“那是因为人家日子过得舒坦了。有大米饭吃了,有新衣裳穿了,有好房子住了,兜里还有俩闲钱了,换你,你会逮谁跟谁吵架吗?”韩占水喝了碗凉茶,拿出烟袋锅子在地上敲了敲,边说边装起了烟叶子。
一听韩占水这么说起来,瘦竹竿神秘兮兮地问道:“占水大哥,我们都听说韩家突然富裕起来,得亏了韩春雷那小子。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家老大跟他当年还一起念过学呢,我当初看这小子也是蔫不拉几的,咋的,说飞天就飞天呐?”
韩占水狠狠抽了一口烟锅,瞥了瘦竹竿一眼,问道:“飞不飞天不晓得,但韩家顿顿大米饭,顿顿有肥肉,你没吃啊?你没喝啊?韩家起新房子你没干啊?这些都是假的啊?”
“是啊,这日子简直没谁了,在咱们柴家坞,绝对是好人家啊!”胖点的帮工艳羡道,“我看他们家从春桃好像还没嫁出去,我们家老二也到适婚年纪了,要不我们家找个媒婆上门提个亲?”
“韩老贵,你家二娃才十八,人韩春桃都二十五六了,你能要点脸不?”
韩占水冲胖帮工吐了口烟,呛得对方直咳嗽,“再说了,咱们柴家坞第一大姓是韩姓,你们这么些年下来了,有韩姓互相通婚的吗?背不住你俩家还没出五服呢。傻不傻?”
“嘿嘿,这倒是,这倒是。”韩老贵微微一臊。
韩占水摇摇头,说道:“咱们老支书说这韩春雷啊,不是一般人呐!满脑子都是挣钱的主意,一会儿一个准……”
“我也听说了,说你们家于会计、老吴三家人现在的糖豆买卖,就是撬得韩春雷的点子。对不?”韩老贵插了一嘴说道。
“咳咳咳……”
一口老烟差点没把韩占水给呛死,韩老贵简直就是哪疼往哪戳。他稍稍缓过劲后,瞪着韩老贵,就一个字:“滚!”
“占水叔!”
韩春雷进了老堂屋门口,伸手打了个招呼。
韩占水一见韩春雷,直接站起来,对几个帮工吩咐道:“都别叨叨了,喝完凉茶赶紧干活去。”
轰散了几名帮工,他把韩春雷领来这里遮荫喝凉茶。
“春雷啊,上次在支书家听你说,你要南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韩占水问道。
韩春雷虽说资金储备被老娘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不能影响他南下的计划,他算了算日子,说道:“后天吧。明天晚间先到长河公社,跟朋友会和。”
“有朋友一起南下?那还好,有个伴儿在外头也能帮衬着点。”韩占水点点头。
韩春雷看着爬着梯子上屋顶的几名帮工,年纪都不小了,少说也有五十多岁奔六了。
他不禁心疑道:“占水叔,咱村里没有年轻后生了吗?你带的这几个人,这年纪爬上爬下的,也怪辛苦的。”
“嗨,你说年轻后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