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韩道勋见韩谦欲言又止,问道。
韩谦心想他父亲既然拿定了主意,直接劝说不会有什么效果,必须要有其他什么事情能岔开父亲的注意力才行,沉吟片晌说道:“范锡程、赵阔等人,追随父亲多年,忠于其事,不易其心,然而年岁渐长,房中却都没有体贴人,日子过得粗糙,衣裳破旧也无人缝补,孩儿觉得父亲应替他们多考虑考虑这些事……”
“哦,为父到京中赴任,一心想着别的事情,却是疏忽了这些,但想来是要替范锡程他们考虑考虑。”韩道勋点点头。
“殿下被接到宫中,估计要过两天才会回侯府,而明天父亲休沐,要不与孩儿一起出城走一趟?”韩谦问道。
“……”韩道勋迟疑的看过来,范锡程、赵阔等人婚配之事,需要请托城里的媒婆慢慢张罗,想不明白韩谦要他们明天出城走一趟是什么意思。
“……”韩谦摸了摸脑袋,说道,“孩儿这些天看到四城门外流民淤道,有不少妇人拖儿带女,甚是可怜,心想着要有能体贴人且勤劳的妇人愿意嫁给范锡程、赵阔他们为妻,他们的子女也一起并入家籍,这不仅能令一部分饥民得以解困,使范锡程、赵阔他们老有所依,而以后父亲身边有什么事情差遣,不至于会缺了人手……”
“……”韩道勋微微一怔,当下心里就以为谦儿是想着借给范锡程、赵阔婚配的机会,多招揽一些家兵子弟。
当世豪强所拥有的家兵,有些类似于世袭兵户制。
比如说韩道勋因功受赏二十兵户,这些兵马一旦成为他麾下的家兵,除非转让出去,则终身为韩家家兵,身死也要由其子弟接替,其妻女与奴婢附入韩氏家籍。
而要是韩道勋身故,这些家兵则由儿子韩谦世袭继承,非罪则不得剥夺这种世袭领兵权。
韩道勋从广陵带入金陵的家兵,差不多有半数人孑然一身、没有子嗣,还有不少人伤病缠身,仅仅是韩道勋不忍抛弃他们,才将他们带到金陵添购田宅安置。
这实际就直接限制了宅子里能使用的人手,而这些家兵一旦亡故,更会直接削减韩家所拥有的兵户规模。
从巩固权势的角度看,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从城外的流民中,挑选拖儿带女的寡妇,许配给范锡程、赵阔等人为妻;这些寡妇的子嗣,自然就顺理成章成为韩家的家兵子弟,成为韩家的后备役家兵。
只是韩道勋满心愤怨豪族坐拥私兵、占有奴婢、田宅太多而不税,他此时正想着秋湖山别院的田宅分给追随他多年的家兵,哪里还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宅子里的奴婢?
“……”韩道勋打量着韩谦,片晌才说道,“为父的官俸,可养不起太多的人啊。”
“城外饥民嗷嗷待哺,给口饭吃便能活命,实不用父亲糜费太多,”韩谦一心想着明天将他父亲诓出城才是要紧,硬着头皮继续劝说下去,“而此事能成,或能活几十口人,父亲常告诫孩儿,不能恶小而为之,不能善小而不为……”
“好吧,明天为父就陪你出城走一趟。”韩道勋虽然无意巩固自身的权势,但心想着此举或许能让城外多活几十口饥民,而到时候上书建言之后先解散自家的奴婢,也能更彰显自己的意志,未必就是坏事。
赵老倌心中可没有其子赵无忌的傲气,跑进城来都觉得是一种冒犯,更没有奢望韩谦会抽出时间见他们,能见到赵阔就已经是幸运了。
他在韩谦等人面前还是拘谨得很,看到韩谦吩咐晴云将饭菜从食盒里一一取出摆开来,更是受宠若惊的讷然说道:
“前些天进山挖到一支山参,却也长有好几十个年头,我家妮子说这样的东西应该献给少主,以谢少主的大恩,只希望不会打扰到少主。”
韩谦看了一眼低头缩在一旁不吭声的赵庭儿,见她穿了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袄裳,脸蛋白净得就像是入冬后的初雪,看似惊羞胆怯在灯光摆弄衣襟,却没想到竟是她主动唆使父弟进城来。
韩谦歉意的对赵老倌笑道:
“今日三皇子府里混进了刺客,我等在三皇子身边陪读,从午后就被滞留在三皇子府里接受盘问,直到现在没能脱开身,刚刚回到宅子才听赵阔说你们过来了。你们也不要怪宅子里的这些混帐家伙有客人过来也不热情招待,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心慌意乱——有怠慢的地方,还请赵伯见谅啊!”
“少主如此忙碌,我们还要给少主您添麻烦。”赵老倌不明白韩谦为何解释得这么详细,受宠若惊的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我赶回来正饥肠辘辘,正好拉你们陪我一起喝酒。”韩谦哈哈笑道。
贵贱有别。
将山参送进城来,赵老倌还是被女儿催促多次才成行,想着完事之后就随便找个街巷角落熬一夜,等明天城门开启再回山庄,这时候哪里敢想跟韩谦一起同席饮酒?
“赵伯,在我宅子里莫要客气。”韩谦拉住赵老倌,让他与自己坐到一起。
这时候林海峥跟满脸不情愿的范大黑走进来,韩谦让他们以及赵阔陪着赵无忌在下首而坐;赵无忌这时候眼里那一丝怨气尽去,还为自己莫名生出的怨气而满心羞愧。
韩谦又叫晴云挑出些饭菜,着她陪赵庭儿在里屋食用。
贵贱无别,这能体现韩谦礼贤下士,但当世风气再开放,在公开场所也讲究一个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同器。
韩谦原本就想着让赵无忌在他身边任事,但没想到赵无忌这次之所以主动进城,竟然是其姐赵庭儿所促使,便在席间跟赵老倌提及,希望赵庭儿能一起留下来。
四方战事犹烈,赋税苛严,兼之大量流民南涌,使得江淮富庶之地也饥馑遍野。
赵老倌与其子赵无忌能入山渔猎,贴补家用,但妻子常年多病,而身为佃户,租种耕地,除了佃租之外,还要承担极重的丁口役、徭役及诸多杂税,日子过得不比其他佃农好上多少,常年是饥一顿饱一顿。
他这次鼓足勇气,将无忌、庭儿一起带进城,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留在韩府,哪怕是为奴为婢,至少也能衣食无忧。
赵老倌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韩谦主动提及,激动得要跪下来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