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几次出城看血吸虫病在饥民中传染率极高,差不多达到十之二三的恐怖程度,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饥民得不到救济,只能依赖湖荡河渠的鱼蟹虾螺为生,不断的跟疫水接触,多数人甚至只能生食蟹螺,血吸虫病的传染怎么可能不凶烈?
甚至只需要是将饥民从血吸虫卵滋生的河滩地迁出去安置,有效控制住他们对疫水的接触,都能控制疫病蔓延。
不过,这看似简单,却需要极强的官府力量去推动才行。
韩谦之前不会为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头痛,但今日借挑选民妇婚配家兵的由头,拉着父亲出城来,实是要借此事岔开父亲的注意力。
“这些饥民甚是可怜,也不知道染了什么疫病,叫他们骨枯如柴之余,肚子却鼓胀成这样!”韩谦勒马停在一处河堤上,马鞭挥指河滩上的染病饥民,感慨的说道。
“水蛊疫发于江淮之间,遗患甚烈,朝中良医也束手无策,权宜之计,只是驱赶病民,莫使之进城。”韩道勋看眼前惨状,神色更是凄楚,长叹一声说道。
韩道勋见识极广,今日休沐,虽然他对眼前的生民惨状也是束手无策,但还极有耐心将他所了解的水盅疫,以及当世医者对水蛊疫的研究,都说给韩谦知道。
韩谦这些天翻看医书,早已经了解到当世医者对血吸虫病的认识,仅仅局限于“近水而发、水藏蛊毒”的层次,而据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经唯一中间宿主钉螺进入人畜体内的血吸虫卵,仅有头发丝那么细小,当世医者倘若只以肉眼观察,确实没有可能观察到“水蛊”的存在!
此外,由于染疫病人即便在治愈后,又反复接触疫水染疫,也造成当世水蛊疫无药可治的错误认知。
“蛊毒既然藏于水中,但水分江河湖溪,之外又有灌田之水、沟塘之水、掘井之水,是否诸水皆有蛊毒,还是有所区别,”
韩谦不能直接将梦境里的事情说出来,但不动声色的提出一些问题,促使他父亲韩道勋往正确的方向去思考,
“孩儿今日出城,看到城外大疫,如临大防,而城内相对安宁。不过细想,城中民户除了掘井饮水之外,石塘河、秋浦河等溪河塘沟,又与外城水道相通,城中民户浣衣洗菜乃至牛马牲口,也多用河水,却不见疫病大作,这背后或有我们还没有想明白的什么蹊跷在?”
“少主追问不休,家主要是知道这么多,就该入尚医局了。”在旁边伺候的韩老山笑着说道。
“……”韩道勋却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眉头深蹙,显然是韩谦的这些问题确实抓住关键点,引他沉思。
韩谦之所以认为如此诱导的追问下去,能岔开他父亲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当世医学还不够复杂、专业,像他父亲韩道勋熟悉经义及经世致用之学的人,通常都是儒医不分家的。
特别是他父亲近年出任秘书少监,主要职责就是整理文牍,修编前朝遗卷,对医理药学乃至医政的研究,绝不在当世所谓的“良医”之下。
倘若他父亲怜惜饥民惨状,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之,他只需要撬开窗户泄入一线能解决问题的曙光进来,就有可能会让他父亲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过了良久,韩道勋才轻叹说道,“细想下来,确实是很大的区别,这蛊病或许是藏在某些水生之物内,而这些水生之物,城外沟塘多见,而城内井河罕见,才会造成城内城外有这些区别来——谦儿看事情能入微末,这说明你半年来休身养性,确实是有所得,往后再接再励,则能成济世之臣!”
韩谦这段时间的改变,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但范锡程、韩老山却不明白少主韩谦今日看似随意的几个问题,竟然叫家主对他的期许如此之高。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韩谦对水盅大疫所提出的几个问题,是韩道勋,甚至阅遍医书前人都没有细思过的,此时能引起韩道勋的深思,有可能使当世对水盅大疫的认识往前大跨一步,这就不是普通资质能达到的聪颖干练了。
韩谦见他父亲的心思被钩了进来,怕过犹不及,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次日天光初亮,韩谦起床后点上灯,坐到窗前看书,没多久赵庭儿端了一只盛有热水的铜盆进来供韩谦洗漱。
赵庭儿或许刚入韩宅辗转没有睡好,这时候看到这边亮灯,想要刚进韩府有所表现,不得不勉强起床顶替晴云赶过来伺候;她将铜盆放木架子上,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见韩谦看过来,赵庭儿闹了一个大红脸,俏嫩的美脸像是被朝霞染过似的。
韩谦看了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赵庭儿换了一身圆领袄裳、红黄相间的碎花布衫裙,乡野气息尽去,真正有着出类拔粹的清丽秀美。
韩谦将手中书卷放下,走到脸盆架前洗漱,转头看到赵庭儿踮着脚偷看他摊放在长案上的书,问道:“你识得字?”
“少主教无忌识字,庭儿跟无忌学得一些。”赵庭儿吐了吐舌头,说道。
“那这本书你看得懂多少?”韩谦问道。
“字大多认得,但凑到一起什么意思就不大明白了。”赵庭儿说道。
“哦!”
韩谦惊讶的打量赵庭儿起来,他正式教赵无忌识字也就二十多天,之后就留给赵无忌几本识字蒙学的书就先回城来。
要是赵庭儿才用三个月,就大体识得那两页书里多数笔迹繁冗的字,那资质真是可以了。
“少主不信吗?”赵庭儿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韩谦,大胆的问道。
虽然晴云年纪跟赵庭儿相仿,但或许晴云在韩宅受到的约束太多、太久,已有身为奴婢的自觉,行事总是小心翼翼,不像赵庭儿还保持着大胆、好奇的山野少女天性。
“这字读什么?”韩谦将汗巾搁架子上,颇有兴趣的走过来指着一字问赵庭儿。
“翊,《说文》里写‘翊’意指飞状……”赵庭儿说道。
韩谦连指几字,但凡他留给赵无忌的《说文》等几本蒙学书籍有所记载,赵庭儿大体都认得,真是不简单。
韩谦拿来一张纸,写下一些书名,递给赵庭儿说道:“你遇到韩老山,将这纸交给他,便说这几本书是我要看的,让他买回来。你以后在我房里,先从这几本书学起,要有什么不懂的,夜里等我回来再说。”
“庭儿在少主身边,真能读书识字?”赵庭儿欣喜问道。
“有何不可?”韩谦一笑,心想即便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岔开来,他身边真正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他可不想始终都让看不透底细的赵阔始终像道阴魂似的跟在自己身边。
过了一会儿,赵阔带着赵老倌、赵无忌过来请安——赵老倌要急着赶回山庄去。
韩谦让韩老山从库房里拿来一匹布、两千钱,让赵老倌带回去;又让范大黑去临江侯府,看临江侯有没有从宫里回来。
虽然昨夜在晚红楼听信昌侯李普说三皇子杨元溥要在宫里住三天才回府,但韩谦不能表现得他早就知道这事,所以还得让范大黑到临江侯府等候正式的消息,他才能在宅子里偷三天的懒。
练过一趟石公拳后,范大黑从临江侯府赶回来,确切得到通知说三皇子杨元溥还要在宫里压三天惊再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