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往事

楚臣 更俗 3390 字 7个月前

“韩谦说他对老宅私怨极深,你们不是一直都没有办法查验吗?”苏红玉笑道,“得,现在韩谦提出其父韩道勋要出仕地方,你们也只能遂其志了!”

“嗯!还以为今夜能歇下来,”李知诰苦笑一下,说道,“我回府了,不在这里陪你们说话了。”

“好似有陪我说话似的。”姚惜水嘲笑道。

“……”李知诰挥挥手,就带着随扈离开晚红楼。

韩道勋谏逐饥民,名声渐恶,已经被其他朝臣孤立,而此时的韩谦也没有朝廷上层的信息源,但信昌侯府早就注意到枢密院有关韩钧的调令。

韩家老大韩道铭早年在巢州任职时,就曾受徐明珍节制,与徐明珍颇有私谊,此时其子进入由外戚徐氏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枢密副使牛耕儒所亲自掌管的枢密院北面司任职,无疑代表韩道铭作为池州刺史,正式成为外戚徐氏及太子派系的一员。

池州虽然不及扬、杭、润、湖、越等州富庶,但也是辖有八县、丁口高达七万余户的上州,而同时作为京畿的西门户,北接巢州、寿州,西接江南西道诸州县,地位犹其重要。

韩文焕早年曾在池州担任屯营军使,在池州地方经营出深厚的人脉;韩道铭在到池州任职之前,其子韩钧就迎娶池州大族杨氏女,及任刺军兼领屯营军及州军之后,在池州威势一时无两。

更不要说韩族在宣州数代经营的深厚势力了。

虽然老家主韩文焕尚且健在,但韩道铭作为韩族的当然继承人,在韩族内部的地位是要高过老二韩道昌、老三韩道勋的。

当然,韩道铭之子韩钧此次进京,李知诰他们猜测这也应该是韩族老家主韩文焕的直接授意。

形势对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越来越有利,也令李普、李知诰等人倍感压力。

韩道勋早年就与父兄不睦,这不是什么秘密。

韩谦也声称幼年挣扎在二伯父韩道昌的阴影下,心怀恨意。

只是,这些即便都是真的,也不能保证整个韩家都做出选择后,韩道勋、韩谦父子的态度不发生变化。

在过去几个月,韩谦在三皇子身边所发挥的作用太大了,大到已经不是杀人灭口的问题了,而是大到失去韩谦父子,他们成事的希望将更渺茫。

因此三皇子杨元溥受韩谦唆使主张设立秘曹,李知诰非但不恼,甚至还更坚定的力荐韩谦执掌一部,希望以此坚定韩谦及其父韩道勋的态度。

李知诰没想到韩谦不仅已然明白他们的心思,给出来的态度还如此的鲜明跟狠决。

龙雀军即便成军,虽然在冯翊等人面前,韩谦都尽可能将《疫水疏》的功劳,推到沈漾等人的头上,但龙雀军真正引起安宁宫的重视,安宁宫派出探子彻查此事,他父子俩还是洗不脱嫌疑。

因此,即便没有今日的事情发生,韩谦也会尽力劝他父亲出仕地方,离开这是非之地。

韩钧入朝,大伯韩道铭算是正式跟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站到一起了,诸多事纠缠,韩谦知道此时更需要有快刀斩乱麻的决断。

见韩谦目光灼灼的看过来,韩道勋禁不住又沉吟起来。

虽然过去两三个月里,韩谦在耳边说了出仕地方的诸多好处,但真要做决断时,韩道勋又是犹豫,他实在不知道能争取多少时间以施展他心中的抱负:“出仕地方真有可行?”

“父亲要行新政,但没有试探地方阻力之前,陛下再有断腕割疮的决心,也绝对不敢轻试,但父亲出仕地方,择州县先行新法,一旦有大成效,则必能叫陛下砰然心动,到时候推而广之,才能赢得更多的助力,才有可能成就父亲您的青史之名,”

韩谦总不能跟他父亲说你这个惹祸精赶紧给我离开金陵、离得越远越好,只能循循善诱的说道,

“陛下年事已大,父亲出仕地方,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韩道勋看着门庭外那一滩水渍,还有极淡血色没有冲去,问韩谦道:“这数月来,你总是担心我会上书进谏革除旧弊,会触怒天下权贵,最终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你极力鼓动我出仕地方,大概也是怕哪天我剑走偏锋,会牵累到你吧?”

“……”韩谦默然无语,他父亲非但不傻,还很聪明,自己什么心思,怎么可能瞒过父亲?

“为父熟读史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意欲变革天下者,能有几人落得好下场的?”

韩道勋一笑,想起一件往事,徐徐说道,

“我初仕地方,天下还非三分,当时诸镇割据,我也一心想着搏取功名,以强宗族。你母亲病逝,我将你送回宣州寄养,之后在楚州断过一个案子,还了一对年轻夫妇的清白。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小事,很快就忘了这事。天佑八年时,楚州也遭兵灾,随军出战时,我与锡程他们走散,为贼所追,逃到一户农舍避祸,主人恰好是当年我断案还其清白的年轻夫妇。他们也尽力掩护我,直到贼兵退去。这原本是一桩美谈,我辞行时还想着回去后着锡程寻到这对年轻夫妇予以厚赠,让他们不至于那么穷困。临行时,年轻夫妇煮了肉汤赠我,以免我饿了几天没有气力走回州府。但是,你想想啊,这对年轻夫妇饿得骨瘦肌黄,我在农舍躲避三天三夜,大家只是食草茎裹腹,哪里可能会有什么肉食?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拿刚出生的儿子,与邻人易子,煮成肉汤来谢我的恩情啊。为父当年也是铁石心肠,回州府便着锡程他们去将这对年轻夫妇及邻人绑来大狱问刑。锡程他们赶去,这对年轻夫妇已经自缢于柴房。这事以及这世道,是为父多年来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韩谦怔怔的站在那里。

“出仕地方也好。我志大才疏,心怀天下也难撑其志,而能造福一方,也算是稍了心愿,但谦儿你要好自为之啊!”韩道勋伸手拍了拍韩谦的肩膀,便走回西厢的书斋。

韩谦明白父亲此时愿意放下大志,不那么急切,实则是对他寄以厚望。

他满心苦笑,他一切努力也不过是在挣扎生存,不想落一个众叛亲离、车裂于市的惨淡下场,有什么资格去承接这厚望?难道要跟他父亲说天佑帝四年内必死,安宁宫那位则将心狠手辣得出乎任何人的想象,楚州的那位也非甘于雌伏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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