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林宗靖带着人手出城搜集、测绘黔阳、朗溪、潭阳三县的地理信息,编成图册,既是利用局势缓和下来的宝贵时间,进行刻苦的训练,也是为他父亲将来真正的掌握叙州的形势,奠定基础。
倘若韩道勋连叙州的山林溪河、地形险僻缓急以及土籍、客籍民户的分布等情况都摸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去掌控叙州的全局?
想到郭奴儿他们都已经掌握传统的制图六法,正常的测绘作业,不需要韩谦他再多操心什么。
不过,韩谦也知道传统的制图六法有太多缺陷了,远谈不上精准。
不要说建立完整的经纬线坐标了,连山川高程以及里程都测不准。
问题在于,梦境中人翟辛平脑海里仅仅是有经纬线等概念,经纬线要怎么确定、测量,韩谦也是一摸黑。
韩谦摸着下巴,倒忘了要去调戏奚夫人,站在房门口,心想当世对以勾股定理为基础的三角学研究已经颇为透彻,三角函数值也可以相对容易的演算出来,就能造简单的测角仪、测高仪。
有测角仪,理论上测出太阳在不同地区的高度差,只要接受大地是球体的概念,以当世的学识就应该就确定纬度了吧?
不过,经度的测量,需要知道两地之间的精准时差,就困难多了。
韩谦想了很久,心想在精准的钟表发明之前,只能以星月在天穹上的具体位置,建立出准确的时间参考系出来,但星月的运行轨迹非常复杂,即便有建立天文台进行,可能也需要数十年才能精准的观测、确定星月具体的运行轨迹,并以此作为精准的时间参考。
韩谦思考了良久,不觉得测量经度是他此时能胜任之事,但此时哪怕是确定出讳度,也能大幅提高当世地图的准确性。
韩谦此时不可能,也完全没有能力组织大量的人手,到各地进行实际的测量,不过圭表测日的记录,在前朝留存下来的文献里就比比皆是,这实际就是确定各地纬度所需要的具体数据。
不同地区,只要位于同一纬度上,在同一时间的日影相对长度是一致的。
而夏至日的日晷无影之地,即为北归线,这也是早有上千年前就已经为天文历法大家所确认的事实。
没有形成完整的纬度概念,乃至推广到地图的测绘中去,主要还是受限于当世对所处大地没有更为清醒的认知。
“公子,你在想什么,这么长时间在站这里发愣?”赵庭儿等了好久,忍不住推了韩谦肩头一下,问道。
韩谦心知整个工作要推进下去,会非常的复杂,他想偷懒,只能将事情交给赵庭儿去做,当下便将所涉及到的一些原理,都告诉赵庭儿,让她帮忙翻阅资料、搜集数据,进行演算。
等他们将不同地区的纬度推算出来,再派人选择几个地方进行验证后,就可以正式着手进行大楚地图的校正工作。
“我们脚下的大地往四方延伸平直辽阔,怎么可能是圆的?”赵庭儿疑惑的问道,她对三角截距等法的演算,都已经了然于心,但有些接受不了大地是球形这个概念。
见赵庭儿这么问,韩谦也是微微一怔,他难道能说后世之人能飞入太空,看到地形就是圆的?
韩谦考虑了一会儿,跟赵庭儿说道:
“西汉刘安编《淮南子天文训》写道,‘欲知天之高,树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阴,北表二尺,南表尺九寸,是南千里阴短寸’,‘千里短一寸’之数,在《周髀算经》里也有相同的表述,但这些都是前人在以大地平展延伸的假设基础上推算出来。而前朝历法大家僧一行、南宫说二人,组织人手进行了实地测量,确认‘千里短一寸’的推测结论误差极大,这个也能查到具体的实测数据,很多人皆难思其解。你找出僧一行的实测数据,再以《周髀算经》或《淮南子》所记载的算法反推,看是不是唯有假设大地是球体的情况下,才是相吻合的?”
“晴云、晴云!”赵庭儿看到晴云从院子里外经过,忙喊住她,想要要她一起去书斋翻找日晷实测数据;赵庭儿心想家主韩道勋此行到叙州赴任,随身携带最多的还是他这些年所收集的各种书籍,应该能查到一些日晷实测数据。
然而赵庭儿刚要拉晴云跑出去,就看到韩道勋在范锡程陪同下,从外面赶回来,吐了吐舌头,行了一礼,便退到韩谦身后。
韩道勋看被关押房里的奚夫人一眼,也没有追问什么,笑着问赵庭儿、晴云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小丫头,冒冒失失的瞎跑什么?”
“公子一定说大地是圆的,庭儿要拉晴云去书斋翻找各地不同的日晷实测数据,来证明公子只是在唬庭儿。”赵庭儿说道。
韩道勋将韩谦告诉赵庭儿的演算办法细思了一遍,说道:“此事演算繁复得很,你们不忙着做,记在心里待回金陵再说。你们所说的这个测角仪,最好能在离开叙州之前,造出一台留下来!”
制造陆地使用的测角仪,并不算复杂,但是要保证仪器的刻度精准,却不能完全放手交给下面的匠工去做,韩道勋还是希望韩谦能亲自督造。
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韩谦回头看了倔强站在墙角的奚夫人一眼,是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带动脚镣链子,见眼眸里满是困惑,似乎在思考他刚才跟赵庭儿所说的那番话,心里一笑,当世能听得懂他与赵庭儿这番话的,除了他父亲外,还真没有几人。
范锡程就听得一头雾水。
“奚夫人可是觉得我父亲要造测角仪,是奇技淫|巧之术,以致一脸的不屑?”韩谦笑着说道,“测角仪造出来,可以测量一座山头的具体高度,而将一座山头的高度测量出来后,反过来就可以将山四周的地势相对高度、落差都一一推算出来,这也是在叙州多山之地开挖河渠、兴修水利、灌溉农田的必备手段——奚夫人,可还是满心觉得我父子二人是聚敛之徒?”
“奚夫人?”韩道勋疑惑的看那美貌女囚一眼,问韩谦道。
“她是冯昌裕的小妾,其兄冒充冯宣的手下一路窥视我们的行止,被我那个了——我在靖云寨时,她跑过来刺杀我,冯昌裕最后将她交给处置。”韩谦说道。
“其罪可悯,你也不要滥造杀业。”韩道勋也不希望韩谦杀心太盛,说道。
“她知道秘密太多,我真要放她走,冯昌裕也不会饶过她,”韩谦说道,“但她要是能安分守己,不惹什么麻烦,我倒是可以让她戴着脚缭在这院子里活动,帮着庭儿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韩谦朝奚夫人看过去。
现在谁都不希望黔阳城与四姓的脆弱平衡被打破,四姓自己也绝不希望;韩谦心想真要将奚夫人放出去,冯昌裕不杀掉她,也会将她囚禁起来。
奚荏从她被冯昌裕抛弃的那一刻,便知道韩谦所言不假,而不管怎么样,哪怕是为将来方便逃跑,甚至继续找到机会刺杀韩谦这狗贼,此时能获得一定限度的自由,也极为重要,她低下头,第一次在韩谦面前表示顺从。
让捉住的刺客在自己的起居之地活动,即便是戴上脚缭,范锡程也觉得这事太过凶险,但见家主看了女刺客一眼,似乎也没有反对之意,他也便没有吭声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