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难题?”韩道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父亲一定在想孩儿要怎么样,才能将潭州这只拦路虎搬走吧?”韩谦直接说道,“我之前还感到颇为头痛,但这时候已经豁然明白要怎么解决这么问题。父亲你一定也想到孩儿是要建议引狼入室吧?”
在旁边陪着喝茶的范锡程,听少主韩谦说到引狼入室一词,也是一惊。
赵阔目前留在州狱整肃狱卒,韩老山见识有限,主要负责管理芙蓉园的内部事务,除了韩谦外,范锡程实际是韩道勋在叙州最主要的助手,凡事也都让范锡程跟在身边。
这些天范锡程也深刻知道叙州的形势是何等的复杂,但也没有想到少主会建议引狼入室,他疑惑的看向韩道勋,不知道家主会如何决定。
韩道勋则是对韩谦苦笑道:“唉,你怀疑薛谷若三人里有谁存在问题,又大肆说你引诱流民入辰叙等地的计划,无论是希望潭州知道这事后,将其视之为往湘南诸州大举渗透的良机罢了,这又有什么难猜的?”
“哈哈,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真是撅什么屁股,爹爹你就知道我要拉什么屎啊!”韩谦笑道。
“你这是什么混帐比喻?”韩道勋无奈的苦笑道。
“潭州即便有心往湘南诸州渗透势力,但收买也好、拉拢也好,都远不及直接派出成千上万的亲近潭州,或直接受潭州控制的民众进入辰叙邵衡诸州扎根更有效,”
韩谦此时已经将前后关节都想透,心情是异常的舒畅,说道,
“而近年来,湘潭局势相对稳定,没有特殊的原因,之前从湘潭南迁的客籍民众,甚至都开始往洞庭湖沿岸回流,更不要说有大批湘潭之民南迁了。我们要是将引诱流民入叙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潭州耳朵里去,可不就是他们暗中往辰叙邵衡诸州大肆扩张的一个良机?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父亲你首先得允许流民在叙州能够自行组织围垦荒滩良田。这样的话,才能让潭州看到,他们输送过来的人马,将可以直接通过围垦一事立足,并继续聚拢在一起,形成受他们暗中直接控制的力量。而父亲你一心想做的围垦之事,实际上也就能由潭州代您完成啊!”
“唉,”韩道勋道,“你也知道你这是在‘引狼入室’,到时候只会令叙州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啊。”
“潭州是狼、四姓是地头蛇,唯有让他们在叙州狼蛇互咬,局势看似复杂了,但却能让父亲肩上的压力真正减轻下来啊,”
韩谦说道,
“我今天午后出城溯流到芷江,看到沅水两岸能围垦的浅淤地不少,我猜测王庾大人应该也是有意大举围垦浅淤地,令四姓或潭州忌惮,才遭到毒手的吧?我在想,父亲你真要以州府的名义,组织民众围垦沅水两岸的浅淤地,四姓会反对你,潭州也绝不会坐看你借此事在叙州形成自己的势力——父亲你是没有此意,但你也不能否认,兴修水利、实施大规模的围垦,会让你的影响力深入到贩夫走卒之中。而围垦之田,照律也都应列入官田,父亲身为刺史,要是在任内致力使州府所属的官田、职田增加数万亩、十数万亩,你便再想说自己没有异志,潭州也不会相信。父亲你放潭州的人进来,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四姓也只会认为这些引诱流民进来的谣言,是潭州在暗中极力散播,跟你我父子俩绝没有关系。”
“潭州一定会中你的计?”韩道勋问道。
“潭州并不会将四姓这样的势力视为多强悍的对手,那对他们而言,就不存在中不中计。而他们真要以为我们父子二人能对潭州有什么实际性的威胁,更应该趁此机会大肆派人马渗透进来才是,”韩谦笑着说道,“要是父亲身边没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到潭州去,我回金陵时便绕到潭州走一趟,亲自将此计贩售给马家。”
韩道勋直觉后脑勺隐隐作痛,虽然他以后在叙州看上去要安全一些,但局面叫韩谦搅得那么复杂、那么混乱,他此时也完全没有信心,能掌握住叙州的局势,不使之失控。
韩谦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芙蓉园,院子里规规矩矩的坐着两名身穿葛衣的老者,脸皮皱得跟枯树皮似的,跟随季福在着他们回来。
“这是州府的两名匠头,范爷说是少主这边有事情吩咐,叫我领他们过来等着。”季福欠着身子说道。
季福倒是聪明人,到叙州后就紧跟着范锡程身后走动,多半也是想着通过范锡程,能在叙州捞个出身,反倒觉得他儿子跟着少主韩谦身边,想攀附过去,是痴心妄想。
即便季福早年是巢州官办造船场的大匠,那也是另立户籍、祖祖辈辈不许入仕的匠户。
“范锡程说我有什么事情吩咐你们去做?”韩谦疑惑不解的问道。
季福跟两名老者都愣在那里。
范锡程吩咐他们说少主有事找,他们也没有敢多问几句,谁知道少主压根就不记得有什么事情。
“你们会做什么?”韩谦问那两名葛衣老者。
两人木讷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圆溜话来,季福代为回答道:“他们俩是州府工师院专司打造铜铁器的匠户,许是范爷搞错了,我这就领他们出去。”
“哦,我确实要用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等吃过饭再说事情。”韩谦这才想到他父亲这是要盯着他在叙州,将测角仪先造出来。
又不是在颠簸不休的船舶上,陆用测角仪很简单,比较有难度的是标识刻度时要用到《周髀算经》里等分圆弧的演算手段;要不然的话,就无法保证刻度足够精准。
估算一座山峰的高度,有个十几甚至几十米的误差,都不是什么问题,但他父亲要是用这种手段反推周边地势的相对高程,以便在叙州的丘陵带开挖河渠,误差稍大,挖出来的河渠就会直接废掉,过不了水。
此外,韩谦看到他父亲在往叙州的途中,也有看到造梯田的资料,多半还会想到在叙州鼓励造梯田。
传统的梯田,多为旱地;要造水田,就要在山坡上造陂塘、蓄积雨水,同时还需要同层的梯田高低落差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数值上,要不然梯田里就蓄不住水。
叙州雨水充沛,水田的产量远比旱田高,但纯粹通过目测,一遍遍尝试,要想将一片梯田耕垦得平直,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真能用测角仪将山坡上的一圈圈等高程的点确定下来后,再沿着等高程点的围垦梯田,则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情。
这么一件看似极简单的东西,在地形复杂的叙州用处极大,也难怪他父亲迫不及待的追着赶着要将这事做成,就生怕他给忘了。
当然,对韩谦说来看似极简单的事情,但真正静下心来去想怎么做,却并不容易。
比如测角仪的台基必须能在野外进行精准而细微的调节,以保证台基面恰到好处的保证水平;而台基面的水平检定,倘若还是停留在刻画十字水槽的程度,就太过粗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