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道勋盯着满院子血淋淋的鸭子,皱眉想了片晌,问道:“你是想为父在叙州,鼓励民众多养鸭禽?”
韩谦拍着大腿而笑,指着韩老山几个人笑骂道:“你们几个蠢货,给你们大半天时间都没有想明白,真是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及我父亲一个脑子灵光啊!”又笑着跟他父亲说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前日溯沅水而上,见两岸淤滩极广,即便将来围堤造田,池塘也必然是极多,小鱼虾蟹虫螺蚯蚓生长极多,但两岸村寨养鸭禽者甚少,不能尽其地力,殊为可惜。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看到,但我想父亲此时要是仅仅凭借一纸公函就要地方民众移风易俗,还真远不如咱府上大吃特吃、吃出标新立意来更有效果!这多余宰出来的鸭子吃不完,都熏晒制成腊味,拿船运往金陵贩售便是!今天在灌月楼闹腾,也是希望他们能将做鸭的手艺提高起来,叫叙州养成吃鸭的风气,养鸭才更能盛行。”
范锡程这才明白过来,少主这般作为,归根究底还是千方百计的想着扩大叙州往金陵的贸易规模,真是要将家主的名头用到极致了。
韩道勋摇头苦笑,他是答应到叙州后,要承担起横征暴敛的恶吏名头,但也没有想到韩谦真是用之无所不及。
韩谦笑着说道:“我今天亲自下厨试制几道烧鸭菜,等会儿一起上桌,父亲要有公务没有处理完,先去处理公务就是,等会保管不叫你失望。”
韩谦想要将叙州的死水搅开,希望叙州地方直接参与的商贸以及流民涌入的规模越大越为有利,然而叙州物产再丰富,不管是药材、茶叶、丹砂等等,受限于人口,目前真正能运出叙州贩卖的,规模都相当有限。
叙州但凡任何一业的兴起,都能直接刺激与金陵商贸规模的扩大。
他想着当世能直接诱导叙州普通民众广泛参与其中的行业,短时间内又能见效果的相当有限,利用沅水流经黔阳县段滩多流缓的特点养鸭禽则是其中之一。
即便是编织帆布、篷布能成为一业,但还受限于叙州当地棉麻的种植规模有限,难以短时间真正形成支柱产业。
种茶、矿产的开采、冶炼都是如此。
而只要吃鸭的风气能在叙州兴盛起来,即便叙州鸭苗不多,船帮也完全可以从沅水乃至洞庭湖沿岸贩运过来,使得叙州这边养鸭、熏制腊鸭在短时间内就形成规模。
韩谦为这些事操碎了心,韩老山等人自然难以理解,但他父亲终归是跟王庾、杨恩、沈漾等人一类的人物,稍动心思还是能够想明白他的用心,都不用他费心思解释什么。
当然了,要想叙州当地能养成吃鸭的风味,更有利于养鸭业的兴起,韩谦想着这段时间在叙州多做几道烧鸭菜品推广下去,这也是他今天闹腾灌月楼的用意。
要不然他又不是特别喜欢吃鸭,何苦在这上面花费那么多的心思?
金陵桂花鸭倒是一绝,以及北方常吃的炙鸭,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但韩老山的婆娘及几个仆妇,平时吃食没那么精细,都不知道具体做法。
即便是号称黔阳城第一厨的灌月楼,今天做上来的桂花鸭、炙鸭都相当普通。
韩谦午时见过冯宣、高宝后,特地将灌月楼的大厨揪出来责问,才发现他们学的江淮菜、北方菜手艺都不够精细,便特地令他们将菜谱抄写下来,下午带回芙蓉园琢磨。
韩道勋这次赴任叙州,行囊里最多的就是藏书,有不少文人手札笔记里抄录很多菜谱——文人多吃货,这话是一点不假。
韩谦与赵庭儿、奚荏下午翻找菜谱,再与灌月楼大厨抄下的菜谱比对,才发现灌月楼熬煮卤汁,在封存时灭菌不够彻底,以及没舍得多用油,是卤味发酵起酸的关键,而桂花鸭、炙鸭做法有偷工减料之嫌,少了一两道手续,以致味道全变。
韩谦与赵庭儿、奚荏研究了菜谱的同时,又叫韩老山带着人去买鸭子,但叙州吃鸭不盛行,东城市集里就两家鸭子铺,都凑不足一百只鸭,还是出城收罗了小半天,到傍晚时分才凑足一百只鸭子回芙蓉园宰杀。
等韩谦将几味卤鸭菜以及桂花鸭做好,夜色已深,大家都是饥肠辘辘,却不敢说什么怨言。
韩谦自己尝过觉得满意后,除了府上所备用的晚宴外,又将韩老山喊过来:“这几样,现在各封一碗送灌月楼,叫他们的东家、大厨尝尝,明天我再换一家食肆去砸场子!”
韩老山见韩谦竟然通过这种手段去强推烧鸭菜,也是哭笑不得,问道:“少主你再折腾几天,咱们府上在黔阳城真就要人神憎厌啊?”
“去,我煞费苦心帮助这家食肆提高烹饪水平,他们不感恩戴德,还想怎样?”韩谦瞪了韩老山一眼,要他赶紧照吩咐去做,不要再啰嗦。
韩谦在灌月楼秘密召见冯宣、高宝议事的同时,韩道勋正在州衙听范锡程汇报他打听来的奚夫人身世,感慨的说道:
“原来她是高隆之女、被灭族的大姓奚氏唯一继承人啊?”
“少主或许还不知道奚氏女的身世,要不要我去说一声?”范锡程说道。
“哪里需要你去说啊?这小子要不是早就想好有冯宣、奚氏这两步棋可用,哪里会建议我引狼入室?”韩道勋轻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
见家主如此笃定的肯定少主必然已知奚氏女的身世,范锡程恍然明白过来,少主韩谦的通盘计划到底是什么了。
叙州地广人稀,土籍大姓把持地方,而大楚开国才十三年,对叙州等边陲州县更多是遥制,更不要说中间还有潭州相隔了,这以致客籍民众对新朝的认同度不高,也使得叙州变成一潭死水。
要想将叙州一潭死水搅活,就必然需要打通商道、引诱流民大举涌入叙州。
而这必然首先要得到潭州的许可才行。
要不然的话,潭州即便再低调,再不想引起朝廷的注意,只需要在沅水口等关键隘口设卡盘查,禁止流民涌入叙州,谁也不能说潭州的不是。
毕竟朝廷也是严禁民众随意流动。
而要想得到潭州的默许,就需要给予潭州足够大的利益跟诱惑才行。
最大的诱惑就是家主韩道勋默许潭州暗中派大量的人马,趁机混入叙州,借围垦等事形成暗中受潭州直接控制的势力。
潭州将触手大举伸入叙州,是会与以四姓为首的土籍大姓势力形成相互牵制之势,也不排除他们之间的矛盾会激化、恶化,家主韩道勋利用好这点,是能减轻自身的压力,甚至能借制衡之势做些事情,但不管是谁,最终想在叙州站住脚,还是要凭借硬实力说话。
而又由于潭州在湘湖之间的势力太强,他们真要引狼入室,真难保有一天弄巧成拙,最终被潭州鸠占鹊巢,以及四姓都被潭州收附过去。
范锡程也算是渐渐认识到少主韩谦的心机,不觉得少主到那一天真甘愿为潭州做嫁衣。
利用冯宣、奚氏女这两步棋,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再加上扶持杨钦等组建船帮,才是少主韩谦将来在叙州反制潭州与土籍大姓势力抓住主动权、防止将为潭州做嫁衣的关键。
而潭州即便知道奚氏女的身世,但只要猜不到冯宣实际上会为这边所用,也就不会意识到少主韩谦所行的引狼入室之策背后的真正用意——而少主韩谦将奚氏女留在身边,再密令冯宣暗中收拢奚氏子弟,这也将确保冯宣最终逃脱不了他的控制。
将这一切想明白过来,范锡程也是为少主韩谦的算计深深震惊,又情不自禁的想,少主韩谦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希望家主韩道勋做马寅,而他能成为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一样的人物吗?
范锡程窥着家主韩道勋微带阴郁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层疑问问出口。
范锡程心里想,少主韩谦前夜建议引狼入室时并没有主动提及奚氏女的身世,而家主又特意吩咐他去打听奚氏女的身世,他们父子二人实际上正暗中较着劲呢,他要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得多蠢啊?
当然,范锡程心里也有忧虑,奚氏族人目前可能就仅存两三千人,即便少主韩谦通过冯宣、奚氏女,将这些人都笼络过来,顶天也就能得百壮勇能用,螳臂真能跟实际控制近二百万人丁的潭州较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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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天黑虽然还有不少事务剩下,韩道勋也给自己定下当天事务不处理完不歇息的规矩,但诸吏也都饥肠辘辘,韩道勋还是允许各自归家吃饱肚子再回州衙加班加点。
州衙这边只负责给应卯的官吏提供一餐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