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漾细想片晌,却是找不到话去反驳韩谦,特别是韩谦预测梁军既定计划极可能会先攻潭州节度使世子马循所守的枣阳城,便知道韩谦更不可能提前透漏此事。
然而从大楚的立场考虑,是损失嫡系精锐龙雀军,还是牺牲素来有野心的潭州兵马,即便是沈漾也不觉得自己就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天下谁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为生民请命?
沈漾轻叹一口气,跟韩谦说道:“倘若淅川不可守,希望你能想办法保殿下一命,再不济也不要让殿下落入梁军手中,而不是想着将殿下卖个好价钱。”
“……”韩谦没有应沈漾这话,岔开话题说道,“杜崇韬知悉此事后,必会派人过来请殿下回襄州城,到时候还要沈先生替殿下写一封慷慨激扬的文函,告谕荆襄将卒。沈漾先生也应该知道,最终决定胜负的,可能就是那寻常人所琢磨不透的将卒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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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荣慌乱敲开行营监军使徐昭龄的宅门,他手里所持是刚刚拆开来的一封信。
这封信乃是韩谦在前日入夜前写就,特地安排人守到这时,再进城送到郭荣手里。
“啪!”
徐昭龄看过信,手忙脚乱间宽大的袍袖将他最喜爱的白瓷茶盏扫落在地,打了一个粉碎。
“朱裕那小儿在北面的宛城?!这怎么可能?”徐昭龄震惊的盯住郭荣问道,难以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事恐怕就是真的,”
职方司邓襄房主事金瑞也是接到郭荣的通报,气喘吁吁的赶过来,坐在徐昭龄的下首,沉吟着片晌说道,
“日前职方司密探便传回消息,说出宛城往唐河方向挺进的万余梁军步甲,推进速度极快。而这支步甲从方城过来,即便道路泥泞,但连续数日行军,都不见疲态,所行之处,秩序井然,不见有丝毫散乱之象,不像是梁军在汝州、许州集结的普通军马——我开始也没有特别在意,心想梁军即便要牵制这边,总也要派些纪律严明的精锐过来才成,但现在想来,确有可能是玄甲都精锐所扮。”
“杨元溥这孺子出襄州城去西线,便是知道这事了吧?”徐昭龄迟疑的问道。
虽然这封信是左司斥候刚进城送来,但郭荣也倾向赞同徐昭龄的判断,不过他内心倒有些欣赏孺子杨元溥的胆气。
“这么重要的消息,杨元溥这孺子竟然敢隐瞒两天才说?”徐昭龄拍着桌子叫道,“他是要想干什么?”
“三皇子应该是想搏守御山河之功,”金瑞平静的说道,“但三皇子依旧可以辨称是到沧浪城或铁鳄岭之后才确认此事,便第一时间派人送信过来。”
“我们去见杜崇韬,看他们如何安排。”徐昭龄站起身来,要郭荣、金瑞随他们一起见杜崇韬。
不过,踏出院门,将要坐上马车之时,徐昭龄想起一事,将身后一名家兵首领喊过来吩咐数句,又将一枚腰牌递给那人,说道:“你将府里的歌伎及宝货都装上车,持我令符出城,没人会拦你们。郢州也不安全,你直接去荆州,然后在荆州找船先将人跟东西都送回金陵去。”
见徐昭龄在那里安排这些事,金瑞看了郭荣一眼,两人都没有作声。
听韩谦轻描淡写的说出非要当袭斩杀夏振的原因之后,大厅内气氛顿时压抑许多。
张平、柴建、李冲对望一眼,今天这样的手段用在夏振身上,用以震慑郑晖,但又何尝不是对他们的警告?
他们刚才也能看到在韩谦亲手将夏振的头颅割下来那一刻,三皇子是有一些不适,但随后他的眼瞳里却透漏出藏不住的兴奋,就像是刚刚吞下第一口人肉的年幼野兽。
韩谦为了抵制晚红楼及信昌侯的压制,不惜要将三皇子培养成有一天将谁都无法控制的残暴巨兽吗?
沈漾则是缓缓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韩道勋家传所学,怎么教导出这么一个韩谦来,只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斩杀夏振是一次极为冒险的行为,但成功后震慑住人心,对之后的战事,却极为有利。
特别是斩杀夏振后,他们又将侍卫营留在城外,便随郑晖进城,换他是郑晖,也必然会有一番作为,以对得起三皇子的这分信任。
沈漾撇开这些细枝末节,沉吟片晌盯住韩谦问道:“照你所说,梁军此番对荆襄等地是志成必得了,但你有什么把握殿下坐镇此地,一定能守住丹江,堵住梁国关中兵马西出的通道?”
得知梁雍王在宛城,沈漾便猜透韩谦诱骗三皇子西进以搏奇功的意图,但他不知道韩谦有什么信心,仅龙雀军及其他几路杂兵,能守住丹江沿线。
“荆襄事关大楚国运,殿下以身守御大楚门户,责无旁货,”
韩谦不想给沈漾再劝三皇子回襄州城的机会,语气异常的坚定,斩金截铁的说道,
“西线所有兵马都退守荆子口、淅川城,陛下不会坐看荆襄沦丧,蜀国也不会坐看荆襄为梁军所吞并——只要荆子口、淅川城能守到最后,即便襄州城失陷,金陵犹有收复荆襄的机会,到时候梁军精锐不想尽丧襄州,只能撤军而走。”
“你辛苦经营数月的沧浪城,也就此放弃?”沈漾问道。
“唯今之计,也只能是不得已而弃之。”韩谦说道。
梁军虽然一上来就突袭铁鳄岭及沧浪城,但没有完成部署之前,察觉到这两地的守军出乎意料的强硬,便暂缓了攻势。
实际上,韩谦与李知诰都还没有见识梁军的真正强悍之处。
在梁军主力,特别玄甲都进入南阳盆地之后,韩谦再想奢想守住丹江沿线,保持与襄州城的联络不断,则是极其愚蠢的念头。
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屯积三四个月的粮草补给,死守荆子口、淅川。
淅川往武关有前朝修筑的一段荒废古道,其中有四五里栈道修在悬崖峭壁之间。栈道虽然已经腐朽不堪,不能承受人马通过,但石孔都还完好无朽,修缮起来也容易。
要不是如此,连淅川都可以不守,龙雀军及其他杂散将卒都龟缩到荆子口,等候金陵援军的到来。
至于放弃沧浪城,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当前形势下,不能将梁军关中兵马及粮草堵在秦岭之中,他的一切经营都将化为泡影,而最终能击退梁军,此时所放弃沧浪城的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沈漾知道韩谦已经全盘谋算好,再看三皇子意态坚定,非他所能更改,同时也感到一丝事事皆被他人牵着鼻子走的沮丧,身子稍稍前伏,说道:“但愿事事皆能如你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