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虽然不高,接岸的一面,地势也相对平缓,梁军正是从这一面不断发起进攻;而两侧则颇为斜陡,仿佛一座二三百米长的大坝筑在颇开阔的江滩。
从金瑞的视野,能看到山坡的北面,有三四百具尸首堆积在江滩上,楚、梁两军的将卒皆有,都残肢断臂,鲜血将山坡北面的一角水涡洇红一片。
逆风传来的嘶杀声以及战马悲鸣,这一刻直叫金瑞胸臆间的热血要被点燃开。
赵明廷主事职方司,点评大楚年轻一代的中层将领,说倘若给钟彦虎施展的空间,将来必是张蟓、杜崇韬一级的大将,如此看来,赵大人看人的眼力确实不凡。
金瑞也是暗暗震惊跟侥幸。
马循拒绝率部撤往襄州城,而是带着右前部守军主力往随州撤去,仅有钟彦虎派人渡江过来请救派兵船接应,但当时钟彦虎所部已经跟从唐河南下的第二批梁军主力接触上。
襄州城内没有人认为钟彦虎所部仅有一千五百江州兵马,能支撑到襄州军及时赶到。
金瑞则坚持建议徐昭龄跟杜崇韬要求派出援军过来接应钟彦虎。
现在看来他们赶过来,还是及时的,再拖延一两个时辰,钟彦虎再是无敌战将,被数倍梁军纠缠住,终会有一刻力竭战死。
援兵将领指挥桨帆船往山坡靠过去,用弓箭床弩将江滩一侧的梁军射退,将山坡的侧翼先清理出来。
江滩上多淤地沼泽,不利梁军结阵从岸上杀下来,而零散的梁军将卒,则不足以抵挡援军寻找江滩里的高地登陆结阵。
援军在山坡北面的江滩里找到一处干躁的地块站稳脚,侧翼江水里又有战船架起十多具能射两百多步的床弩掩护,钟彦虎部就可以大胆从山坡撤下来,踩着泥泞的江滩及冰冷的浅水过来跟援军会合,而不畏梁军能够散乱的追击过来。
“痛煞我也!”
钟彦虎被部下簇拥着搀扶登上一艘桨帆船,在部属的协助下脱去重甲,难免会碰触身上所插的箭支。
虽然钟彦虎穿了三重铁甲冲锋陷阵,但还有好几支利箭穿透三重甲片,深深的钻入他侧肋、肩背的肌肉里。
这些都是钟彦虎奋力苦战时防护不到的部位。
这时候脱甲时触动没能完全剪去的箭杆,痛得钟彦虎嗷嗷直叫。
金瑞这时候跑过来看钟彦虎的伤势,看到船头脱下来的三套铠甲暗感加起来得有一百四五十斤重,心想这得是怎样的神力,才能同时穿下这大小三套铠甲冲锋陷阵这么长的时间?
而敌军所射有七八支箭能穿透三层甲片,金瑞也暗感梁军中暗藏的这位弓手,所用的强弓也是惊人啊。
在诸多扈卫的簇拥下,往北山的密林仓皇逃去,马循是欲哭无泪。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潭州兵马就被梁军铁骑杀透,马融左胸、右肩的铠甲被刀斩裂开,创口深见白骨,左腋被长矛刺中,被扈卫拼死抢回来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根本无力挽回败局,他们只能往密林深处逃去。
所幸敌骑并没有咬住他们追杀,他们退回到密林边缘得以歇一口气。
只是这时潭州兵马已经被彻底搅乱,每时每刻都有潭州健儿倒在梁军的铁蹄之下,惨叫混杂在兵甲斫击的铿锵声中,是那样的叫人心惊胆寒。
朱裕在铠甲外披裹着一件青色布袍,在百余精骑的簇拥下,驰上一道矮坡,将西北方向的战场尽收眼底,他当然也看到马循所穿的那件明晃晃、装饰太多以致显得华而不实的铠甲,在战场边缘格外的瞩目。
不过朱裕没有下令追杀身边仅有二三百扈卫簇拥的马循,而尽可能在山谷战场之上,杀伤更多的楚军将卒。
三千玄甲都精骑都已经杀出山谷,一千骑兵在溪沟的东岸待命,紧盯住战场形势的发展,两千骑兵分成十数队在楚军混乱的队伍里反复的冲杀,优先冲击作战意志犹未崩溃的楚军,将楚军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团团块块,防止他们有重新聚拢起来的可能。
战斗最后在日上梢头之时结束,虽然有不少楚军仓皇逃往两翼的深山密林之中,但山谷之中还是留下四千多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鲜血浸染大地,战场之上一片血腥泥泞。
在战斗结束后,浑浊的溪河再次清澈起来,但随着鲜血的流入,变成绯红一片,有一种残酷的艳美。
此时还有三千多手无寸铁的民夫,被驱赶到一处山坳里看押起来。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料定马循胆小如鼠,见我铁骑过境必然会惊惶出逃随州。”一名身穿青色衣甲的将领驰马过来,在山岗前下马大步走过来,朗声说道。
“潭州兵马增援襄州,本就是首鼠两端,他们往随州逃撤,并不难预料,他们或许以为我会放他们一马,但战场瞬息万变,我怎么会容他们退入随州觊觎战局的变化?”朱裕风清云淡的一笑。
“要不要派人去追杀马循?”青甲将领问道。
“他此时在荆襄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留下他的小命,以后或有用处,”朱裕不想在马循身边再浪费时间及兵力,问青甲将领,“枣阳城西边有什么动静?”
“枣阳西边的战报还没有传回来,但钟彦虎也算是一号人物,出枣阳城后竟然敢独自往西边的汉水撤退,其部阵形整饬,战力要强过楚国的其他州兵,杨雄手里只有两千多轻骑,未必能在汉水边啃下这块硬骨头。”青甲将领说道。
朱裕并不在意这件事,战场上瞬时万变,总是要由亲临一线的主将掌握,又问道:“淅川那边有什么新的变化?”
“杨元溥不过孺子小儿,即便亲自赶到淅川坐镇,但手里仅有万余杂兵还分守四地,不足为惧。”青甲将领说道。
“杨元溥有韩谦、李知诰、沈漾三人辅佐,初至淅川便斩杀夏振以振军威,我怀疑他们可能早已经识破我们的部署。”朱裕这一刻神色才真正凝重起来。
“他们真要早就识破,为何枣阳城这边毫无防备?”青甲将领困惑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