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献策

楚臣 更俗 3888 字 7个月前

杨密朝沈鹤瞥了一眼,沈鹤心领神会,从御案上拿了笔墨,又将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到韩谦身前的砖地上。

韩谦跪在地图,寥寥数笔将叙州、辰州两地以及雪峰山、武陵山及沅水流向简明扼要的勾勒出来,又将沅水在叙州境内“之”字形的底部勾画出来,说道:“叙州此时仅置黔阳、朗溪、潭阳三县,其中以黔阳地势最为平易,夹沅水而立,沃土方圆百里,也是叙州最为精华之所在,原为土籍大族冯氏及奚氏控制。冯氏败奚氏之后,畏洗向杨三姓忌惮,仅仅将奚氏族人驱逐,但未取奚氏之地,任其荒芜,是以黔阳县北部更显荒凉、人丁稀寥。陛下要是觉得将叙州都封藩给殿下,略显仓促,可将黔阳北部单独划出来,新置一县作为殿下的藩郡!”

“此地荒山野岭,有何特殊之处?”杨密不置可否的问道。

韩谦说道:“此乃龙牙山,乃旧奚寨所在,龙牙山北接辰州辰阳县,南接黔阳,实是辰叙二州的中心点。沅水在叙辰二州境内,受山势所迫,几多弯折,前朝曾开辟驿道穿过龙牙山,往南往北各五十里,便能抵达沅水江畔。龙牙山以北属辰州辰阳县,暂不去说,龙牙山以南,旧称榆树湾,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此时绝大多数都是无主荒滩,即便有十数小寨林立,但也绝对不敢逆抗陛下的御旨。而殿下取之,修渠筑堤,疏导溪河,年之间,便能得两三千顷肥沃良田,可以为郡国之基业。到时候殿下统龙雀军精锐,高屋建瓴以视潭朗,或不用兴兵马,便能马氏父子束手就擒,献于陛下案前!”

“崇山峻岭逼迫之下,仅叙州一隅便能治两三千顷粮田出来,那以往未必没有人去开垦?”杨密饶有兴趣的问道。

沈鹤也是微微一惊。

一顷百亩,两三千顷便是二三十万亩。

内府局目前派出的密探,是将叙州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了解了一遍,但所搜集的情况完全没有提及龙牙山的南部,即沅水之字形的底部大湾,能开垦出这么多的粮田来。

均州也是山多地少,但毕竟是一州之地,又位于南阳盆地的边缘,计划于丹江、汉水两地开垦五六十万亩的粮田,安置上万兵户是没有什么问题。

此时韩谦说在地势要比均州更为险辟的叙州一角,能开垦出二三十万亩粮田,沈鹤就不大相信了,心里想真要是这么容易,前朝三四百年积极推进往叙州迁民,但一直都没能将叙州彻底的纳入治下,不是太愚蠢、太无能了?

“龙牙山乃奚氏旧寨,奚氏据之时,封闭自守之余,又禁客籍流民聚居山下,此其一也;其于乃此地溪河特殊,除了沅水在夏秋时水涨极大,龙牙山两翼各有两条大溪往南汇入沅水,这两条大溪实际是悬在湾地之上,特别在雪峰山与龙牙山相交的五柳河,相比湾地低洼处悬高三四十米,夏秋水势稍涨,河水溢过河道,湾内四五十里荒滩皆受冲击,致使榆树湾洪水滔天、人畜难存——倘若能驯服五柳河,湾地尽为粮田。”韩谦说道。

“你就去过一趟叙州,知道得倒不少啊!”杨密感慨道。

“微臣随父往叙州赴任,得一女奴乃奚氏之女,韩谦将其收入麾下后,便暗中收拢被冯氏驱散的奚氏族人,以便能在叙州抵挡四姓豪强,遂对龙牙山的情形,知道得更多一些。”韩谦心想天佑老儿都知道潭州暗中派兵户潜入叙州之事,那暗中收拢奚氏族人也应该瞒不过他,便索性一并承认了。

“这么看来,那个地方新垦二三十万亩粮田,确实是有些可能了哦?”杨密问道,“只是朕等不得年的时间,而且凡事不能打草惊蛇,叙州又在潭州以南,朕若用你,当如何谋之?”

沈鹤看了韩谦一眼,心想叙州一角真要能新垦二三十万亩粮田,就已经能勉强安置五六千户兵户,而叙州土籍番民加起来也就六千余户,以这样的兵力不仅能震慑住叙辰两州的土籍大姓从心忠心耿耿之外,等到真要对潭州用兵时,这一路兵马从沅水上游夹击潭州,将会令潭州异常的难受,从而大幅降低从北线进攻潭州的压力。

不过,潭州又不是傻子,怎么都不可能让韩谦一下子带着五六千户、三四万人从潭州借道,在叙州扎根下来的,特别是在叙州已经吸引三四万流民的情形下。

“陛下可用瞒天过海之计,贬冯氏族人于叙州,只要叙州能在一年内暗聚两三千精锐,微臣便能从叙州出兵助陛下牵制潭州……”韩谦心想死不死总要冒一下险,便大胆的说道。

火烛哔哔燃着,韩谦胡思乱想着,大殿内安静得过分,静得似能隐约听到心跳声,沈鹤心想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如此沉抑的场面还真是没有见到过几次。

只是见韩谦能在陛下虎目注视下能沉得住气,沈鹤也是暗暗震惊。

过了良久,杨密犹是不甘心的盯住韩谦问道:

“叙州在潭州西南,寡人视潭州为心头之患,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惊慌?”

韩谦见杨密老儿将话题转到叙州之上,头皮暗暗发麻,心里也顿时警惕起来,说道:“陛下所思,乃大楚万年基业,而叙州在此番风浪中该何去何从,陛下自有考虑,微臣愚钝,一切只知唯陛下、殿下马首是瞻,心里便无需惊慌。”

“沈鹤,你说人家年纪轻轻,但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滴水不漏,有你几十年功力了啊!”杨密岔开来,瞥了沈鹤一眼说道。

“老奴跟着陛下身边这些年,没什么本事,也就只会说些好听的叫陛下舒心,陛下不要嘲笑老奴了。”沈鹤讪笑着应道。

杨密的话头只在沈鹤身上岔开片晌,便又转头盯住韩谦问道:“叙州放开地禁之后,潭州便有两千余兵户乔扮流民进入叙州围田筑寨,要说你父子二人如此精明,不可能毫无察觉,但要说你父子早已经察觉,此时又怎么可能毫无惊惶?”

韩谦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天佑老儿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凌厉,直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叩头说道:“潭州兵户暗入叙州,我不仅早有察觉,我甚至还建议父亲故意纵容,一是叙州财货要入金陵,需走潭州,不能恶了潭州,二是叙州土强客弱,前任刺史王庾实为地方豪族毒害,我父亲不要说尽除之了,连立足都难,只能冒险行驱虎吞狼之策,但是,我父子与潭州虚与委蛇,实是一心为殿下,为大楚社稷着想,绝无与潭州勾结之心,望陛下明察。”

杨元溥还以为韩谦会将这事推到他身上来,他坐在一旁正搜肠刮肚的编造说辞,没想到韩谦竟然将这事都独揽下来。

杨元溥暗暗心惊,不知道韩谦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私下与潭州勾结的罪名,是他三言两语能在父皇面前解释得清楚的?

沈鹤将三皇子的反应看在眼底,心里一笑,三殿下到底年少了些,再年少有为,也是最容易受蒙蔽的年纪,又哪里知道作臣子的全部心思?

沈鹤又将目光放到韩谦身上,心想这小子大概不会叩两个头,他父子二人与潭州勾结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吧?

“叙州那才多大点的地盘,便是着你韩家世领叙州刺史也无不可,但你需知道叙州不能成为朝廷解决潭州问题的牵肘!”杨密兜了半天圈子,也失去耐心,直接摊开底牌说道。

听陛下如此说,沈鹤差一点又要将手里的拂尘摔落到地上。

什么?

有没有听错,陛下不追究韩家父子与潭州勾结之事,还要将叙州赏给韩道勋、韩谦父子?

就算忌讳韩道勋在叙州,但韩道勋、韩谦父子何德何能,敢受叙州刺史世袭之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