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诡计

楚臣 更俗 3810 字 7个月前

只是看左右刺史府内的侍卫兵甲铿然,谁又敢在宴席上说一个“不”字?

夜宴开始大家都还有说有笑,待提到新改田税,氛围顿时便压制下去。

韩道勋也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当场便宣布要提拔赵阔出任州司户参军,同时担任黔阳县主薄,将率先从黔阳县开始清算田亩,进行摊丁入亩的改制。

夜宴在沉郁的氛围里很快就结束了,其他人陆续离去,冯缭在黔阳城有住处,冯翊、孔熙荣可以住过去,但夜宴过后,冯翊、孔熙荣却不磨磨蹭蹭,没有急着离开。

韩谦便请他们俩到东院喝茶,问起他们下午见姚异水、春十三娘的情形:

“你们下午去乐营,应该见过春十三娘了吧,有什么感想?”

冯翊嘿然而笑,看了孔熙荣一眼;孔熙荣则沉默着不吭声。

韩谦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见他们不愿意多说,便将话题岔到他们所关心的事情上,问道:“你们说整日在庄子里种地养鸭甚是无趣,那你们在叙州愿意做什么事?”

“我们身份尴尬得很,真要跟你伸手讨要什么官职,怕是会令你为难,但整日耗在庄子里,实在无趣。实在不行,我跟熙荣给你当跟班,总归够格的吧?”冯翊腆着脸说道,一副任凭韩谦安排的样子。

韩谦沉吟片晌,说道:“孔熙荣可以先到行营军从低级武官做起,而冯翊你呢,你是愿意到法曹,跟着高绍,或者到户曹跟着赵阔锻炼一段时间?清丈田亩之事,说是赵阔主事,但事情会非常繁琐,到时候还要请你兄长冯缭相助。只是如你所说,我们现在还得稍稍照顾朝廷的颜面,不能正式授予你们官职。”

孔熙荣自幼修习拳脚,耳染目染,对排兵布阵也甚是清楚,只是这些年习惯做冯翊的跟班,性子并没有突现出来。

韩谦现在得想办法将孔熙荣跟冯翊拆开来,这样或许两人都能得到长足的成长,将来都能有所成就。

而四百多冯氏族人,虽然多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选出十数二十名可用之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冯翊现在还能摆正姿态,知道他冯家现在实是没有什么资格挑挑捡捡,韩谦及其父愿意用他们做事,冯家未来便有机会。

倘若整日真是跟泥土打交道,待到十几年后金陵那边将他们给遗忘掉,他们也差不多彻底变成泥腿子了吧?

现在韩谦安排他们做事,冯翊便很兴奋,凑过来贼兮兮的问道:“你是不是想要对番族动手?”

冯翊纨绔浪荡,但见识、脑子绝对不差。

韩谦笑着不作声。

“我到法曹学着做些事,总归能帮到你一些;孔熙荣却是从来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冲锋陷阵的,但你不能真让他傻头傻脑的冲上去杀敌啊,要不你留他在你身边做事吧?”冯翊有些担忧孔熙荣的说道。

他知道孔熙荣心里郁积里的恨怨太深了,太需要杀戮去发泄了,担忧他有机会上阵,真可能完全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去搏杀。

韩谦说道:“我会安排熙荣到田城身边,田城会照顾好他!”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韩道勋迟疑的问道,“何谓打草惊蛇,何谓引蛇出洞?”

“我们此时大规模屯垦荒滩坡地,还并没有触及到土籍大姓,甚至都没有触及到客籍大户的根本利益,只是叫他们受到威胁这叫他们还能有一定的忍受力,坐看我跟父亲在黯阳县、临江县折腾,”韩谦说道,“父亲一直都想着清丈田亩,使地无隐田、民无隐户,国用丰足,而民得安乐,我们可以在叙州先行此事,而且做就做到最彻底,将所有的口赋、徭役都免除掉,将所有的赋税都摊到田亩之中!”

韩道勋长期以来研究田税口赋,研究乡里豪族与地方的矛盾,当然能从韩谦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他要干什么。

韩谦实是要在叙州推行比他以往所设想的更加激进的改制。

隐藏田亩以及隐藏丁户,以及豪绅官吏大规模蓄养奴婢,乃是千百年以来的流弊。

田亩税、丁口税大量流失的同时,地方收缴的田税丁赋又过多的集中在中下层地主及平民头上,使得他们不堪重负,甚至更愿意依附豪族为奴,又或者逃避山林。

国库岁入不足,只能在盐铁茶药专卖等事做文章,不断提高盐税的征收、打击私盐贩卖,以补足国用不足,但实际上又令中下层地主及平民再多受一层的剥削。

繁重的徭役,也是中下层民众更愿意依附于豪族的一个关键原因。

天佑帝崛起江淮,这些年南征北战,对江东、江南西道等的旧有豪强已经造成沉重的打击,但并没有勇气进行彻底的田亩改制,又因为大将豪强拥兵已成惯例,使得千年百存在的顽疾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

韩谦不去抑制土地兼并,也没有想过要费尽心机去打击逃户、隐户,只是要将所有的赋税都摊到田亩之中,同时将徭役都免除掉。

大楚诸制皆仿前朝,田税实行十五税一,看似不高,但在田税之外,还要承担繁重的丁口赋及各种折捐,再加上每年要受征一个月的徭役,对普通民众而言,就难堪重负了。

韩道勋对田税口赋有过极深的研究,诸多数据韩谦就能信手拈来。

韩谦主张新政后的田税,以上中下三类地征收,平均下来差不多每亩征粮一斗、钱二十,相比较以往的田税,提高一倍还多,也差不多是以往普通民众所承受的田税丁赋以及诸多杂捐相加的水平,但由于免除每年长达一个月的徭役,普通民众的负担实际上是能减轻很多的。

而这时候豪族官吏,免除丁赋徭役的特权就不存在了,隐藏再多的丁户也发挥不了逃税的作用,他们要承担的赋税,会因为田税的大幅提升而提升,更不要说韩谦还要执意将他们所藏匿的田亩都清查出来。

新的田税实行后,能新增多少税源,主要还是看土籍大姓以及客籍大户到底隐瞒了多少田地。

而州营募卒以及州县雇佣力役修缮道路、城池、开挖河渠等事,则完全从新增的税源里进行开支。

韩道勋一心都想推行改制,但也没有想到进行这么彻底的改制,也知道真要这么搞,势必将激起所有客籍大户以及土籍大姓的强烈抵触跟对抗。

当然,这也恰恰是韩谦所需要的“打草惊蛇”。

唯有在短时间内将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都惊动起来,这时候进行血腥镇压,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叙州的局面,在入冬之前完成对潭州的出兵准备。

“又要如何引蛇出洞?”韩道勋问道。

“世人皆谓父亲奸伪,这便还要父亲继续奸伪一把,主动上书金陵,请求留张平在叙州任监军使,”韩谦笑道,“父亲现在出任叙州防御使,组建叙州行营,到时候孩儿以州司马出任兵马使,也理所当然应该请朝廷派一任监军使,才能体现彼此的信任啊?”

“你要让那些被惊动的毒蛇,都主动去联络张平!”韩道勋这时候算是明白韩谦整体的谋算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