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常的伤营,通常仅有一名医官,带着十数医师或学徒,压根照顾不了成百上千的伤卒。
而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将卒,伤营都是会跟主营地隔绝开来,这更进一步加强伤卒被抛弃的低落士气。
而这些现象,在韩谦所管治下的医护营并不存在。
韩谦早前就在左司内部推广用酒精、盐水清创,也尝试创口的缝合止血,但在荆襄战事期间,很多事情他都还在摸索中,又受很多条件的限制,当时龙雀军伤卒的救治还没有突显出来。
真正高纯酒精的制备,还是等韩谦到雁荡矶庄院才钻研透,加上在荆州战事期间所能获得的海盐杂质极多,之前所推行的消毒清创之法,并没能很好的抑制伤口感染。
当然,只是没有达到韩谦所期待的水准而已。
当世也有治骨伤已经有接骨术,石膏甚至作为清热去火及止血的药物,也早就为医师所用,只是还没有人意识到石膏在接骨上的真正作用,不过这些事也是等荆襄战事过后,韩谦才有时间去琢磨。
酒精及多次蒸滤去杂后的盐水清创,对创口进行缝合止血,以及清洁纱布的使用,石膏用于接骨,韩谦也是近期才初步形成一整套的战场抢治办法。
虽然世人对微生物、寄生虫、细菌、病毒等都没有具体的概念,但韩谦延用“水蛊疫”概念,利用上千年来蛊毒在人们心目里的神秘印象,将微生物、寄生虫、细菌、病毒等概念都灌注到“蛊毒”之中,为清创等办法提供理论支持,教授给杜家兄妹,并鼓励他们去摸索人体内部的结构,以便继续完善外伤治疗。
韩谦将指挥权交给郑晖,他专心负责后勤辎重之事,也第一时间成立专门的医护营。
除了像杜七娘、杜九娘、杜益铭姐弟以及叙州医馆所属的十数医师、学徒都是掌握一定的医术,韩谦将他们召集起来外,又将百余手脚勤快、心思细腻的健妇编入医疗营,新的外伤治疗办法,才算是有大规模推广的成熟基础。
赵庭儿专门叫韩谦差遣到医护营盯着。
姚惜水、春十三娘也主动跑到医护营来帮忙,她们更多是怀着别的心思,但韩谦也没有将她们拒之门外。
虽然草创的医护营,很多事情都在摸索中,但在之前的战场救治中,也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老鸦坳一战,武陵军伤亡愈千人,但除了三百多甲卒战死沙场、百余致残者,最终有近六百将卒重新回归营伍。
攻沅陵一战,伤亡更是超过两千,战死沙场者都不到五百人,更多的人还是负轻重不等的伤势被抬下战场,暂时失去战斗力。
倘若照传统救治普通将卒的手段,这些伤兵最终能有两三百人靠自身的免疫力重新活蹦乱跳就顶天了,但照初步的救治情况,韩谦预计少说能有千人能够彻底治愈。
另外,湘黔战场上令人谈虎色变的瘴疫瘟病,在武陵军里,即便有将卒传染,也能及时得到有效冶疗。
大多数伤卒都得到有效而充分的治疗,医护营的状况,要比传统的伤营改观太多,伤卒的情绪、士气也都很稳定。
伤口有没有好转,救治有没有效果,伤兵他们自己是感受最深、最直观的。
韩谦往医护营跑得勤,除了有些办法他还需要进一步收集现场资料进行推敲,另一方面在番兵及其他将卒之中有能如此好的机会刷声望值,他又怎么可能错过?
马融在沅陵城内丢下逾三千具尸首仓皇撤走,但这一场硬仗,武陵军伤亡也极惨重,包括番营及辎重营的力役、工师在内,伤亡超过两千人。
沅陵作为辰州的州治,乃是辰州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早初城里就有上千户住户,诸姓势力联合起来反抗韩家父子时,就有一些大姓将亲族眷属从卢溪、零陵等县迁入沅陵以避战乱。
在他们看来,韩家父子再强,也断不可能轻易攻下沅陵城。
待马融率潭州兵马入驻沅陵时,城内聚集的人丁差不多超过两万。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在南线集结的番兵主力,会如此轻易就被歼灭,而洗英不顾杀子之仇,转头却又接受朝廷的招抚。
这之后,留在沅陵城的诸姓势力,自然也不会再受马融的信任,数百番兵的兵甲被解除后,诸姓的亲族眷属非但不被允许出城,要么被幽禁起来,要么被驱赶着到城头协助守城。
攻城战最后阶段,潭州兵马顽强抵抗,并无意轻易将沅陵城让出,利用城内错综复杂的建筑、街道作战,想要将武陵军杀退出去。
武陵军为减少自身的伤亡,占据城墙之后,自然是利用旋风炮轰砸敌军所占据的一处处据点,在这个过程中误伤不少。
虽然具体的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城内的平民以及辰州诸族的亲族眷属因为这两个主要原因,死亡人数估计不会低于两千。
这一仗对才两里见方、人丁才万余的沅陵城来说,已经可以说是血流成河了,可以说是家家户户披麻戴孝。
即便是如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沅陵城,洗英的内心深处则是难抑的震惊,他难以想象要是在大潭寨没有选择妥协,武陵军将这么强的攻势施加在他们头上,他们能支撑多少天?
三天?
五天?
半个月?
不,洗英能很肯定的相信他们支撑不了半个月。
大潭寨远没有沅陵城池高深,诸姓在大潭寨最多仅能聚集两千番兵,而马融守沅陵,有些他所想象不到的守城手段都用了出来,没有露出任何他看得出的破绽,潭州最后剩不到两千残兵撤出去,都没有彻底的崩溃,他有什么自信守大潭寨,能比马融守沅陵的时间更久?
洗英身材瘦小,脸又黑又瘦,要不是他此时身穿州司马的正六品墨绿色官袍,丢人群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越人老者,没有人会将他跟辰州近十年来崛起最速、声名最显的番寨强豪联系起来。
是啊,短短十数年,辰州洗氏便从不足千人规模的中等番寨扩张到辖民两万的辰州第一大姓,膝前诸子个个能征善战,洗英内心也极其自豪。
只是此时的他在打赢这一仗之后,却显得苍老萧索,站在残城之上眺望更始河流入沅江,心情复杂,心里的郁积难消,最终是化为一声轻叹吐出。
“这一仗番营出力甚多,郑大人也说了先由番营从零陵、泸陵等地征调兵卒补充战力,我还以为洗大人已经亲往零陵挑选健勇,没想看到洗大人在这里悲春叹秋啊!可是有什么忧心事,韩谦能为洗大人解之?”
洗英转身来,看到穿着一袭文士袍的韩谦从登城道走过来满面春风的跟他笑着说话,身后则是弃冯昌裕而投韩谦、仿佛阴影一般跟随在韩谦身边的奚夫人。
韩谦一脸和气的笑容,仿佛春风一般和熙,洗英却似被毒蛇咬过一般,心里微微一悸,这一刻竟然没有胆气去直视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