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过度的猜测并无必要,”韩谦说道,“而不管太子及信王有什么阴谋,只要殿下能尽快平灭潭州叛军,便掌握住先机。”
杨元溥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走到帐帘前,窥得大帐外没有其他人靠近,才走回来压低声音问韩谦:“韩师心里到底怎么看晚红楼?”
韩谦心想三皇子总算是问到这个问题了,他从容淡定的坐在长案后,说道:“当年李侯爷为了能将李冲安排到殿下身边,想在微臣身上制造意外却失手,微臣为自保,不得不参与他们的秘谋,也因此得幸与殿下结识。只不过这几年来,微臣与李侯爷他们关系并不和睦,晚红楼到底藏有怎样的秘密,却也无从窥探。”
“前朝昭宗继位后励精图治,却不信任外朝大臣,凡事专任宦臣,不仅使宦臣执掌神策禁军,还在神策禁军之外组建神陵司,任用宦臣监察藩镇、培养斥候秘探甚至刺客,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裁撤藩镇,振兴帝国。然而昭宗及其子皆死梁帝之手,神陵司随着前朝的覆灭而四分五裂,只是大楚草创才十六载,朝中难免会有一些将臣,与前朝旧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杨元溥说道,“母妃她们或许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灭掉梁国吧?”
“神陵司?”韩谦琢磨着他从未在任何典籍上看到,也从未听旁人提过来的这个特务机构,心想前朝秘密设立这么一个由宦官掌控的特务机构,像张平这些人的出身也就能够解释了。
那现在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天佑帝是否真对神陵司的存在一无所知,还是说早就有所察觉,甚至更进一步,早就知道世妃与三皇子跟神陵司有牵扯?
想到这里,韩谦惊出一身冷汗。
“怎么了,韩师觉得有什么异常吗?”见韩谦神色陡然凝重起来,杨元溥也不禁提心吊胆起来,小声问道。
“陛下此时已知信昌侯府暗中培养秘谍之事,要是陛下之前早就知道神陵司的存在,很难不将信昌侯府跟神陵司残余势力联系起来。”韩谦蹙着眉头说道。
“啊,”杨元溥也有些慌张起来,问道,“那父皇有没有可能也怀疑我与母妃头上来?”
“这个应该还没有,要不然陛下不会给殿下独领大军征讨潭州的机会,”韩谦抽丝剥茧的分析现有的情报,说道“朝堂之内免不了有不少将臣,都可以说是前朝旧吏,但大楚开国十六载,世事变迁、人心思定,也不会有几人念着前朝旧事,想必陛下对神陵司残余势力,也并未特别在意吧。”
天佑帝崛起于江淮,合并广陵节度使府的势力,先后又吞并升州节度使府、宣歙节度使府、江西观察使府开创楚国,之后又平灭越王董昌的势力,吞并荆襄、潭湘,羁縻黔中,才奠定大楚此时的疆域。
在这个过程中,天佑帝满手血腥,但也容纳大量非江淮嫡系的将臣。
韩家早年便是宣歙节度使府的将吏,浙东郡王李遇、信昌侯李普乃至大将张蟓则是江西观察使的属吏军将;而寿州节使度徐明珍,更是广陵节度使的少主,徐后则是前广陵节度使的长女,徐明珍的姐姐。
大楚将臣的来源如此复杂,即便前朝受宦官掌控的神陵司在楚地还存有残余势力,也不会比其他人更受重视。
当然,要是世妃及三皇子跟神陵司有牵扯,特别是神陵司还抱有复仇乃至复辟的幻想,在宫禁之内布局这么多年,那性质又将完全不一样了。
韩谦这时候也禁不住想,也许天佑帝一命呜呼,是眼下很多人最为值得期待的吧?
至于天佑帝死后满地狼籍、山河破碎,那也得等天佑帝死后再去考虑吧?
沈漾没有说太多的话,他与韩谦同时过来拜访杨涧,便表明他态度的改变。
当然,韩谦的话说是诛心之言,但他心里细想,杨涧未必会完全无视韩谦的这话。
杨涧保持中立,仅对天佑帝马首是瞻,当然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天佑帝会不会就一定认为杨涧心里真就没有其他的打算?
相比较而言,天佑帝也许并没有急着废嫡改立的意思,但作为臣子的,杨涧顺着天佑帝的心意全力助三皇子拿下潭州,才能真正称得上顺应帝心吧?
想到这里,沈漾心里都轻叹了一声,帝心难测啊!
韩谦也不会逼迫杨涧今日给他们一个答案,当下便与沈漾跟他告辞,返回西山大营。
回到西山大营,韩谦先陪同三皇子视察大营,午后又回到自己的营帐小憩。
得知韩谦与沈漾一早赶往水营驻寨拜访杨涧的信昌侯李普便再也坐不住,趁着营帐冷之时,偷摸着登门来见韩谦。
“调派精锐到云盘岭与武陵军会合,你有几成胜算能在三个月内攻处武陵城?”信昌侯李普走进营帐,坐下来也是开门见山的就直奔主题。
“天下哪有必胜之局?真要是这样,马寅父子何不早早献城投降,不要再作无谓的挣扎?”韩谦笑道。
“谁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父子二人想保存武陵军的实力,不愿强攻武陵城时损失太重?”信昌侯李普问道。
“武陵军此时在云盘岭不攻武陵军,也是大功,李侯爷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韩谦反问道。
信昌侯李普语塞,难以反驳韩谦这话。
相比较其他方向的进展迟缓,韩家父子与郑晖拿下辰叙二州,重挫逾四千潭州精锐,将近万潭州兵马牵制在洞庭湖西平原诸城,这已经超额完成天佑帝所摊派给武陵军牵制潭州的重任。
强攻武陵城,是会使韩家父子功绩更显赫,但韩家父子从现在起按兵不动,将武陵军驻于云盘岭,仅仅是窥视洞庭湖西平原,等将来平灭叛军后,韩家父子的功绩也不会比其他人黯淡。
韩谦这时候轻叹一口气,从奚荏手里接过茶壶,给信昌侯李普再沏上茶,压低声音问道:“李侯爷难道真就没有觉得此时的金陵,此时的安宁宫、东宫及寿州、楚州都安静得有些异常吗?”
其实信昌侯李普是最容易说服的。
晚红楼及信昌侯府这些年就像是藏在黑色阴影里的毒蛇,费尽心想搞阴谋诡计的同时,他们所最防备的实际上也是别人的阴谋诡计,
韩谦在信昌侯李普面前,也可以将一些话说得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