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劫

楚臣 更俗 3466 字 7个月前

朱裕将烛台接过来,直接放在棺木上,轻声说道:“容儿不会怪我怠慢她的!”

这时看雍王眼里皆是血丝,双目赤红,陈昆吓了一跳,劝说:“殿下要不稍作休息,身体要紧?”

朱裕没有理会陈昆的劝告,从怀里取出一副他贴身收藏、时时会拿出来观摩的大梁形势图铺在棺木上,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看。

形势图除了大梁辖境的山川地形,也有诸镇驻兵以及与临近楚蜀及晋国的对抗形势。

一支高烛不知不觉间就燃烧殆尽,时间已经是深夜。

“陈昆你携我的虎符金印回骊山,与诸将说我闭关读书,我与雷公去蔡州。你到骊山后,要是听到韩建献蔡州投楚的消息,便即刻以我的金印快马传书汴京,说蜀军于梁州大举集结,欲入陈仓道攻骊山!”朱裕声带已经沙哑到都快发不声来,只是尽力嘶吼着叫陈昆、雷九渊听清楚他的话。

“调虎离山?”陈昆跟随在雍王身边多年,听雍王这么一说,很快就想明白雍王要用什么计策破开眼前的危机,但又怕自己理解有误,进一步确认问道。

容妃之死还能暂时隐瞒一段时间,这时候蔡州节度使韩建及其侄韩元齐在蔡州“叛变”,欲献蔡州投楚,而玄甲都又因为蜀军欲攻骊山不能出关中,那陛下就只能从汴京调禁军精锐南下平叛。

也唯有禁军精锐南下,汴京防御空虚,玄都甲再悍然沿黄河东进,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谋成大事!

朱裕点点头,虎目赤红,盯着陈昆问道:“陈昆,本王能信任你否?”

陈昆双膝扑通跪地,抬起头来,直面雍王的凝视,恳声说道:“博王欲夺吾妻以侍其荒淫,不是殿下阻之,陈昆怕是早已身首异处!除开殿下这些年待陈昆如手足,此情此恩陈昆不敢忘外,陈昆也绝不敢想象博王继承大统之后的情形。只是殿下仅与雷公二人潜往蔡州,韩建、韩元齐倘若不从,当奈何之?”

陈昆担心韩建乃是陛下所亲信的老臣,要说服他配合行事,不是易事;他又看向雷九渊,雷九渊老泪浑浊,即便在这样的惊天巨变面前,也看不出他内心有似丝毫的波澜起伏。

“倘若韩建执我献于汴京,你携家小投楚吧!虽说楚国也不太平,但杨元溥得韩谦辅佐,天下或能在杨元溥之手归于一统吧?”朱裕略带凄凉的说道。

听雍王提及韩谦,陈昆蓦然想到荆襄战事过后,他随雍王潜入楚地于龟山见韩谦时的情形,当时韩谦就说过雍王三年内必有大劫。

陈昆心头一惊,心想韩谦此人是真能未卜先知,还是说韩谦三年前对大梁宫廷内情的了解,就远在他这个梁国大将之上?

陈昆也不虚伪敷衍,当即跪头道:“陈昆知道了。”

“你喊和尚他们几人进来,今日只能暂时委屈容儿葬在这陋室之下了!”朱裕说道。

和尚乃是承天卫主持关中事务的秘卒头目,没有他的配合,陈昆即便是手持雍王的虎符、金印,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假传军情,更不要调动玄甲都精锐大军了。

陈昆走出去,片晌后带过来数人,大家手持刀铲,将棺木移开后,便在屋里掘开平铺的青砖,挖出土坑,将棺木埋入其中,又将青砖重新铺上,看上去室里仅仅垫高了少许。

诸事完毕,已经是拂晓时分,此时风雪未停,陈昆与雍王告别,带上虎符、金印以及雍王手书的秘令,带着一队人马没入风雪之中,往关中方向逶迤而去……

陈昆站得稍后一些,只看得见雍王脸颊在微微的抽搐着、双手握拳,关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动着,可见雍王内心正压抑着的痛苦是何等揪人,陈昆都担心雍王支撑不下来,随时会瘫倒在廊前。

只是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能做什么,只能怀着沉重而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跟在雍王身后,走进昏暗的厅里。

一具极不起眼的柏木棺停在堂中,除了雷九渊带着两个老麽守在左右外,再没有其他人的踪影,似乎仿佛这柏木棺里的秘密插翅而飞,将大梁掀得天翻地覆、血流满地。

屋里陈饰也是极其简陋,没有桌椅书案,都没有供上香烛,也显得是那么冷寂冰凉。

天真冷啊!

有着国色天香之姿、令雍王宠爱不已,旬日便要写封书函以诉衷情的容妃,就冰冷的躺在这具毫无生命力的柏木棺里?

陈昆难以想象这一切,也难以想象雍王内心所承受的痛楚。

黑衣老宦示意两个老麽都先退出去,声音沙哑的说道:

“十二日宫里传陛下偶染风寒,容妃便入宫问安,当夜宫里派人说是贵妃要容妃留宿宫里陪伴,次日容妃回王府摒退左右枯坐一夜,清晨悬于梁上,侍婢发现时,容妃已经气绝身亡。老奴担心此事另有隐情,便将容妃身边的侍婢都扣押起来,没能让消息有一丝泄漏,之后再悄悄将容妃尸身装棺运抵此地,派人送密信奏知殿下……”

陈昆站在门槛前,听到雷九渊这话,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这样的惊人消息,叫在战场之上浑身浴血杀敌、却毫无畏惧的他,这一刻浑身上下一片冰凉的怔立当场:容妃被扣在宫里一夜,回府后自缢身亡?

天啊!

苍天为何要如此惩罚大梁,为何要如此惩罚雍王?

雍王朱裕站在棺前,额头青筋暴露,狰狞异常,半天才沙哑着低吼道:“开棺。”

此事不能惊动他人,陈昆强抑住内心的震惊,走上前与雷九渊亲自动手,将沉重的棺盖移开。

此时陈昆已经适应室内的光线昏暗,兴许是天气寒冷,看到容妃躺在棺木之中容貌犹如生前,然而修长雪白的颈脖子上,那一道紫黑色被绳索勒出来的淤痕,却是那样的刺目。

淤痕很规整,可见容妃悬梁自缢时是那么的决绝,没有丝毫的挣扎就这样结束自己的性命。

看到雍王脸皮子抽搐着,探身将容妃的尸身轻轻托起,要揭开衣衫,查验容妃身上被衣衫遮掩、在宫受凌辱的痕迹,陈昆避讳的退到一旁,守在门槛前。

过了片晌,陈昆才看见雍王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雷九渊合上棺盖,雍王随后仿佛被人抽走椎骨似的,瘫坐在棺前的砖地上失魂落魄。

陈昆站在门前,心里也是掀起一片波澜,心想张皇后死后,都说陛下性情大变,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召儿媳容妃进宫,会做出有背人伦的事情来!

当然,相比较已经发生的人伦惨剧,更令陈昆头皮发紧、背脊生寒的,是当下如此惨烈的局面要怎么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