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礼满身是血的趴在冰冷的磨石地上,他的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伤口直接暴露出来,血还是往外流淌;钟毓礼张开嘴,血沫直溢,就见他的舌头也被割去半截,只能哑哑而叫,眼神再是怨毒,却不抵半点用。
“你觉得我不像以往百依百顺了,你觉得这宫里用广陵的老人太多,便将钟毓礼这条老狗找过来,招揽老卒想要对付哀家了,陛下你有没有想法,这江山可是哀家跟你一起打下来的啊,在你四处征战之时,哀家可也是领过兵,守过城池的啊!他们就一点都不顾念哀家往日对他们的恩情?”
徐后涂满厚粉的脸,这一刻狰狞而扭曲,充满着腾腾杀气,像看死鱼似的,盯住半身不遂、瘫坐在龙椅上的天佑帝。
她的眼神凌厉像是刀子一般,想要从天佑帝身上活生生的割下肉来,才解这些年压抑在心头没能宣泄出来的怨毒。
赵明廷、陈行墨跪在地上,背脊生寒。
他们伺候徐后多年,知道徐后诸事会留后手,但没有想到内府局被钟毓礼视为亲信的六名典事里,有两人,也恰恰最受钟毓礼信任的两人,也是今日陪同钟毓礼到京兆府与韩道勋密查沈鹤身死真相的两人,竟然是徐后的人。
牛耕儒坐在一旁的锦榻之上,也是坐立不安,他更没有想到从天佑帝在淮南军任营指挥使时,就一直提拔、重用天佑帝,在天佑帝担任准南节使度之后,还继续留在淮南任监军,辅佐天佑帝的温暮桥,这一刻如老鸦一般,老眼半眯、一声不吭的站在徐后的身后。
“你也不想想当年你什么都不是,温大人凭什么赏识你、提拔你?陛下你当年被孙儒打得跟败家犬似的,就剩数百兵卒逃回楚州,温大人又凭什么像一条忠诚的老狗似的,拿出全部家当助你重新招揽部曲?你这一切得来太容易,就真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就真以为所有人都该是欠你的,所有人都该得对你百依百顺,所有人都得任着你出尔反尔?就算渥儿荒嬉无能,就算我弟弟真有谋反之心,陛下你心里想想,这大楚的江山即便真是换我徐家来坐,是不是也算是兑现陛下你当初对哀家的承诺?”
天佑帝张了张口,但中毒已深的他,舌根麻痹,已经不能清晰的吐出半个字来,只能勉强颤巍巍的抬起手。
“拿笔墨伺候陛下。”徐后仿佛一头雄鹰高踞崇文殿之中,示意侍立左右的两名内府局典事,将笔墨拿给天佑帝,看这条老狗临死之时,还有什么遗言留下来。
一人递上醮过墨的笔,一人托着宣纸凑到跟前,就见天佑帝拼尽全力,歪歪扭扭的写出数字:
“朕可拟诏,但你要立誓,大楚江山仅可传杨氏一族!”
“陛下你忘了,即便没有陛下你亲笔所书,但有温大人、牛大人二位大臣代为拟诏,朝臣谁敢质疑?”徐后不屑一顾的说道。
天佑帝又歪歪扭扭的写道:“韩道勋不会信,你们也斗不过韩道勋!你们谁能在四年之前就布下叙州之谋辅佐三儿?温暮桥有问题,韩道勋就暗示过朕,可恨朕未能信他!”
老眼微眯的温暮桥这一刻也是骤然睁开眼。
牛耕儒与跪在龙椅之旁的赵明廷也是暗暗心惊:
是啊,谁能想到当年韩道勋在廷上谏驱饥民,竟然是为三皇子谋龙雀军的兵权,谁又能想到韩道勋外放叙州这一偏隅之地,后续竟然会导致三皇子统兵削藩等一系列的变化?
韩道勋太强了,这人非除掉不可,绝不能让他出城去!
众人相疑之际,谁都没有注意天佑帝黯然无光的眼瞳里藏着最后一丝尚算凌厉的杀机。
天色渐昏,朔风吹拂,午时被踩踏泥亭的道路,在气温降下来,又陆续有冻上的迹象。
大街上穿着袄衣的百姓,川流不息。
腊八节过去,年节将近,不管权贵富庶,还是清寒贫户,心底对年节都还在期盼的,大街小巷都是添置年货的百姓,即便距离城门关闭的时间就剩半个多时辰,此时还有不少车马紧赶着入城来。
小户人家为办置年货,即便赶不及出城,年关时节在城里找客栈住一宿,也算不上奢侈无度,甚至还会大方拿出几个铜子,赏赐给街边的乞丐。
冯缭陪同韩文焕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里,揭开车帘子看大街上一片盛世繁华,完全没有半点凶杀獠牙毕露的迹象,仿佛一切的危机都只是他们的幻象。
离开韩家大宅没多远,从一条街巷里走出数人,冯缭远远看见是姜获,赶忙制止韩家部曲阻拦,让姜获进车里来说话。
“信昌侯他们出城了?”冯缭问道。
姜获适应过车厢里昏暗的光线,见是韩老太爷坐在马车里,行过礼,才叹气跟冯缭说道:“侯爷决意出城,直接去桃坞集避祸,只同意让来不及出城的将领眷属,往兰亭巷集结……另外,楚州馆的人马都已经出城了,他们在大集乡码头清晨就在备好两艘快船,从午前就陆陆续续的将一些重要物资运出城去。”
在金陵众人里,冯缭算是最清楚内情的。
当初在潭州里,冯缭就担心楚州会在沈鹤之死上做文章——沈鹤不管是不是中毒身亡,但他的身份太敏感、太关键了,楚州都会抓住难得的机会大做文章。
这或许是楚州唯一的机会,要不然的话,新帝或为太子,或落入三皇子的囊中,都不会有楚州的机会。
当时韩谦说他有缓兵之计拖延一下楚州,也确实是稳住楚州三个多月,为潭王府多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
但是,楚州再迟钝,这时候也该有些反应了。
所以猜到周挚拦街是楚州人马藏在幕后动的手脚并不难。
楚州在金陵城明面的人马都撤出去了,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就算安宁宫此时还没有被惊动,还被蒙在鼓里,楚州都要将这个惊天窟窿给捅破开!
“大人清晨入宫,极可能已经惊忧到安宁宫,影雀组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冯缭问道。
姜获一直都不知道冯缭很早就潜伏到金陵来了,见冯缭连专门潜伏在暗处收买线人盯住牛府、东宫、职方司等要害动静的影雀组都清楚,想必韩谦真是将缙云楼一切都说给冯缭知晓了。
“影雀组向来都潜伏在最深处,但就在刚才,我见劝不动侯爷,回了一趟缙云楼,已经六道影雀密信送过来,”既然三皇子及韩谦在密令都明示诸事要与冯缭商议,姜获这时候也直接将六道密信都出示给冯缭看,“崇礼门的守将都换了,钟毓礼想携秘诏出宫怕是难了;枢密院、武德司也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
兵部虚置,六品以上的武官调任以及禁军兵马的调遣之权主要集中在枢密院;侍卫亲军的调动权在武德司。
安宁宫未必能彻底控制住这两个衙门,但只要阻止令函发出去,谁都不要想能合法的调动金陵城内的禁军、侍卫亲军。
安宁宫先冻结住城内其他大股兵马的调动,控制住宫城的进出,便将主动权抓在手里,现在天佑帝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在崇文殿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清楚,又有几人敢轻举妄动?